顧正臣沉聲追問:“到底是誰?”
“是,是……”
王錘緊張不已。
顧正臣停下腳步,看著被逼至牆邊的王錘:“能想出借我之手達成目的人,定不是簡單之人。你若不說,我這就上書朝廷,彈劾魏觀設局操縱人心,彈劾他惡意派流民乾擾句容縣衙!”
“不是魏知府,是,是——”
“高啟?”
顧正臣凝眸。
“啊?”
王錘驚愕不已,自己貌似沒有說出這個名字。
顧正臣雖然看不懂唇語,可在魏觀身邊,就隻有高啟、王彝兩個心腹幕僚。看王錘嘴巴張合著,明顯是高的發音。
高啟,這個家夥當真是玩火啊!
可以說,魏觀之所以被朱元璋弄死,其中很大部分原因未必是搬府衙這件事,而是受到了高啟的牽連。
朱元璋看高啟不順眼太久了,邀請高啟出來做官,給的還是戶部右侍郎這種高級官銜,但高啟不給老朱麵子,不當官。
在這之前,高啟還寫了一首《題宮女圖》的詩,其中有兩句是:“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
這原本是寫元順帝宮闈隱私的閒散之作,可老朱以為是在罵自己。若不是為了表示對人才的尊重,老朱恐怕會尊重高啟全家一次。
高啟不接受老朱的官,在魏觀邀請之後,轉身成了魏觀的幕僚,還進入蘇州府學當了教授,這再一次挑動了老朱的神經。
據說魏觀因政績出眾,被提拔為四川參政,就是高啟在暗中運作,上演了一出無數百姓哀求魏觀留在蘇州,以民意打動老朱,讓老朱答應魏觀繼續在蘇州府任職。
高啟與劉基、宋濂並稱“明初詩文三大家”,又與楊基、張羽、徐賁被譽為“吳中四傑”,甚至還有人將高啟的詩作為明代第一。
不管怎麼說,高啟都是一個才華高逸,學問淵博之人,但此人也是一個缺乏政治頭腦,善用小聰明的家夥。
你不願意當官,就彆出山,好好留在家裡種地,乾嘛還幫助魏觀。朝廷官員調動你也敢“民意”乾涉,這種操縱人心的把戲是你一個幕僚可以玩的嗎?
現在好了,此人竟然將主意打在了自己頭上,想要讓自己出麵,去說服老朱蠲免蘇州府稅賦,上演的還是苦情戲。
顧正臣看著王錘,咬牙切齒。
自己算是吃了一個啞巴虧,將高啟交出去,也是於事無補。
高啟的出發點是道義,是為蘇州府百姓,他站得住腳跟。人家都站在製高點上了,自己走錯一點點,都是被指責的一方。
哪怕是將高啟的事說出來,老朱殺了高啟,那這世上不過就是多了個死老頭子,什麼都不會改變。
“這筆賬,我記下了!”
顧正臣不甘心吃虧,尤其是不甘心被人當棋子一般利用。
王錘猛地跪了下來:“顧知縣,蘇州府百姓真的走投無路了啊!朝廷對其他地方,皆是蠲免,唯獨對蘇州是賑貸!百姓夏無收成,秋裡要還糧,一年到頭來,又是顆粒無存啊。商人說,顧知縣愛民如子,既是如此,為何顧知縣不能為蘇州府百姓說情,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顧正臣沉默了。
蘇州府的百姓是辛苦,他們扛著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但問題是,自己是應天府句容知縣,和蘇州府沒有任何關係。
上書談論蘇州府的事,為民發聲,非為政論,不是什麼大錯誤,文官嘛,兼濟天下的思想很重,為民請命的聲音一直都不缺。
但蘇州府的事,很容易觸動朱元璋脆弱的心理,一旦被老朱惦記,那以後好日子就沒了。顧正臣知道蘇州百姓苦,也理解高啟“謀略”的苦衷,可這裡的水很深。
王釺看著轉身要離開的顧正臣,跪了下來,怯生生地說:“我們也是大明的子民,勤奮耕耘,為何要像罪人一樣活著?”
顧正臣回過身看向王釺,他隻是一個孩子,可也飽受生活滄桑。
如何回答他?
回答不了。
蘇州府的百姓,似乎有原罪。
顧正臣走出了監房,回到二堂之後,一句話也沒說,直至晚上返回知縣宅,才對張希婉說了句:“為了百姓,得罪皇帝,合適嗎?”
張希婉緊張起來,拉著顧正臣的胳膊,臉上寫滿不安。
皇帝很凶。
顧正臣苦澀地搖了搖頭,如同自言自語:“我不是魏征,他也不是唐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