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平和地說。
五戎見顧正臣堅持,也沒拒絕,從腰間取出了一個七字狀的小鐵條,走至趙一悔身前,說道:“顧知縣讓咱給你解開一會,待吃過飯再給你戴上。”
趙一悔聽到哢嚓聲,枷鎖分開,肩膀上沒了沉甸甸的感覺,雙手也放鬆了,看向顧正臣:“你連我是誰,犯了什麼罪都不知情,為何這樣對我?”
顧正臣指了指地上的魚與菜:“哪怕你有滔天大罪,拉出去殺了便是,吃一頓飯,不意味著律令法條會寬恕你,隻是我覺得飯菜有些多,吃不完浪費有些可惜。”
趙一悔看了一眼豐盛的飯菜,冷哼一聲:“老夫可不會與奸貪汙腐小人同流合汙,更不會受你等嗟來之食!”
五戎笑出聲來,看向顧正臣:“還是改改你這脾氣吧,寶鈔提舉司的匠人做偽證,說你鞭笞於他,你倒好,一句斥責的話都沒說,甚至還任由其留在寶鈔提舉司辦事,你想當好人,可沒人將你當好人看待。”
顧正臣苦澀地搖了搖頭,沒有理會五戎的嘲諷,對趙一悔說:“你緣何知我是奸貪汙腐小人?”
趙一悔如同看白癡一樣看顧正臣:“開國之初,民力凋敝,帝王尚簡,而你倒好,身陷囹圄猶然大魚大肉,可謂口欲入骨,貪念滿盈,像你這等人,不是大貪,又是什麼?”
顧正臣歎了口氣,動起筷子,夾了一口魚肉,品嘗著味道,滿意地說:“這我就不認可了,你知不知道,這條魚很可能花了我家三四十文錢。”
趙一悔咬了一口黑窩頭,硌牙,隻好一點點咀嚼:“當官之人,誰敢一頓飯花去三四十文錢,依你這胃口,一日還不得花去百文,一月便是三貫錢!尋常百姓五口之家,一年花費不過五貫錢,你一個月竟吃去百姓家半年多口糧,不是貪汙,便是奢靡,食用民脂民膏之輩,一樣該殺!”
顧正臣瞥了一眼趙一悔:“你錯了,顧家一個月的口糧大致需要七貫錢。那你有沒有想過,這花出去的七貫錢,去了誰的手裡?”
趙一悔愣了下,憤然道:“你貪了錢財,反問錢財去了何處?嗬嗬,可笑,自然是被你揮霍用來滿足一己之欲!你這樣的奸臣落網,當真是蒼天開眼!”
顧正臣抬頭看了看,這裡見不到蒼天,何況外麵都黑了,若不是甬道外掛著的燈火,估計你自己都看不到人,哪來的蒼天開眼去。
“你隻是說被我揮霍,可你還是沒說出來,花出去的錢到了誰的手裡。”
顧正臣繼續問。
趙一悔心生不滿,根本不予理睬。
顧正臣歎了一口氣,招呼五戎過來繼續吃飯,然後說:“君子固窮,那是君子之風,可若是國家固窮,那這江山社稷如何能長久,蒼生百姓如何活下去?你隻看到了我的揮霍與浪費,可你有沒有想過,顧家每買一次菜,菜農就有了收益,每買一次魚,漁夫就有了收入,每買一斤肉,屠夫就有了動力,養豬戶也能不愁賣不出去家裡的豬!”
“在你眼裡,揮霍錢財是可恥的,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沒有人買菜,菜農將一無所有,沒有人買魚,漁夫將再無法生活,沒有人買豬肉,屠夫會餓死,養豬戶也隻能殺了豬自家吃,帶不來半點收益!顧家每揮霍七貫錢,養活的是數十家小商小販,走夫販卒,插草百姓!”
“若這江山全都是你這種酸腐之人,張口是清廉,閉口是固窮,那百姓何來其他收入,民間百業如何存活?隻靠著那一點單薄的田地,你指望他們能活多少年?但凡有點天災人禍,便是全家餓殍!商品與錢財一樣,唯有流通出去,才能創造價值!什麼都不懂,便動輒指責,君子就是你這般人嗎?”
趙一悔臉色有些難看,自己竟然被一個貪汙小人給數落了,心頭憤憤不平:“如此詭辯,不過是為了你的貪腐開脫!你已經被關在了這地牢之中,還想逃脫罪名不成?”
顧正臣扒拉了一口米飯,突然想起什麼,看向趙一悔:“你不知道我是誰?”
趙一悔搖了搖頭。
顧正臣皺了皺眉頭:“如此說來,你在這地牢裡至少一年了,你是何人,因犯何罪關押在此?”
趙一悔有些疑惑地看向顧正臣:“你如何知我關押在這裡至少一年?”
顧正臣苦笑。
五戎打了個飽嗝,舒坦地拍了拍肚子:“他是朝廷去年新晉的泉州縣男,可以說無論是在京官員還是外地官員,無一不知此人。”
“泉州縣男?”
趙一悔凝眸,盯著顧正臣:“你得罪了誰,竟然被朝廷封了一個死人爵?”
顧正臣擱下碗筷,頗是無奈地說:“我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現在大半個禦史台估計都被我得罪了。”
五戎連連點頭:“沒錯,他拔掉了禦史的牙齒,兩個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