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則隱在暗處,窺聞消息。
後來時汝楫“灌醉”張培,吳康離開了惠安縣城去了周淵設置的臨時營地,時汝楫以為張培醉了,隻讓人留意其動靜,卻不料自己的臥房已經進了“賊”。
顧正臣翻閱著賬冊,這是時汝楫記錄的黑賬,上麵記錄了時汝楫與縣衙官吏收了多少黑錢,瓜分了多少。
不得不佩服時汝楫,這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數目與人物寫得清清楚楚也就罷了,時間、地點也寫得明白,甚至還記錄了對方收錢時的反應,比如這裡:
洪武五年七月三日,於唐家大院送唐琥白銀八百兩,琥嗔怒。吾惶恐,再送白銀一千兩,琥大喜,稱讚“善才”。
顧正臣繼續搜尋賬冊,一頁頁翻找,手指停了下來,眉頭緊鎖:“洪武六年九月九日,於塔子樓送卜壽黃金麻雀兩對,壽笑罵:吾乃雄鷹,霸絕一方,豈是麻雀可比,不取。十二日,耗黃金十二斤為雄鷹送之,讚不絕口。”
蕭成不屑地抬了抬眉頭:“雄鷹,霸絕一方?這個卜壽的口氣不小啊。”
顧正臣凝重地點了點頭:“相對於唐賢,楊百舉等人,我最在意的,還是卜家。他們與官府的關係過於密切,就連時汝楫這種地方知縣也巴結於他,甚至不惜重金,這些貪官汙吏,不會平白無故巴結一個尋常大戶,這裡麵定有我們不知情的事。”
巴結也好,賄賂也罷,目的是得到更大的好處,要不然誰給誰送禮。
可卜家能給時汝楫帶來什麼好處?
賬冊裡沒有提。
顧正臣用了半個時辰,翻完了兩本賬冊,裡麵不僅記錄了唐賢之子唐琥收錢,還記錄了唐賢的管家唐二、師爺張九經收錢,楊百舉、吳康、秦信的名字雖然不在裡麵,但也有跡可循。
比如吳康有個侄子名為吳驛,在晉江城做的是古玩買賣,時汝楫雖然沒給吳康送錢,卻在吳驛那裡每年都會進購多達一千兩的古陶瓷。
這種迂回受賄的路徑雖然隱蔽,但並不是沒有破綻。
顧正臣合上賬冊,有些頭疼。
都說大明開國初期民生凋敝,百姓窮困潦倒,顧正臣走過惠安縣,雖說沒見餓死人,但也沒幾個能一天吃三頓飯的,一些百姓更是家徒四壁,幾乎沒了活路。
可硬是在這種破敗的地方,惠安縣縣衙竟然在短短四年時間裡,搜刮出了至少五萬兩白銀。
這裡麵除了私分縣庫錢糧外,恐怕大部分都是加稅於民、加稅於商索取來的。就如雙溪口的百姓,沒有魚也收漁課,額外還得買票鹽。
“抓人嗎?”
張培活動了下手腕,很想親手將這些貪官汙吏全都抓起來!
顧正臣將手拍在賬冊之上,手指扣了扣,搖頭道:“這賬冊關係的人太多,沒有一個月,很難將所有人審問清楚,一一定罪。可對方不會給我們一個月了,高暉將至,他可是行省參政,有權壓製我。所以……”
蕭成冷了臉。
張培著急起來:“總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吧,賬冊之下,高參政也不好反駁。”
“保管好了,丟了的話,整頓泉州府官場可就難了。”顧正臣起身,將賬冊交給蕭成,然後看向張培:“高參政這個時間來泉州府,本身就是他們請來的幫手,寄希望於他就太天真了。賬冊落到他手中,他有一萬種方法否認賬冊,也可以讓賬冊消失。”
蕭成將賬冊收入懷中,貼身存放,冷著臉問:“難道什麼都不做?”
顧正臣微微搖頭,看向窗外,目光中透著冰寒:“不,我們沒時間抓那麼多人,審那麼多人,但有時間抓幾個人,審幾個人,還有——殺幾個人!梅鴻也該回來了吧,府衙可以戒嚴了。”
晉江城,西城門外。
一隊雄壯的水師軍士押解著唐八戶、林清湯等四十六名海寇,後麵還有板車拉著一堆屍體。
淮安衛指揮同知儲興親自帶隊,威風凜凜進了城門洞,剛入城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顧知府得知海寇進犯惠安,運籌帷幄,前調泉州衛軍士,後差水師協助,殺海寇二十一,俘虜四十六!”
消息頓時炸開,整個晉江城熱鬨起來,無數百姓紛紛跑出來圍觀。
唐二在外麵看到唐八戶、林清湯等人竟然被水師抓了,亡魂大冒,連忙跑回府衙想要通風報信,可剛一入府衙便看到了班頭趙三七。
趙三七冷著臉,手中水火棍猛地一頓地,喊道:“顧知府有命令,府衙戒嚴,任何人不得走動!唐管家,還請往一旁候著,若是違抗了府尊命令,怕是有板子吃。”
唐二臉色蒼白,顧正臣將事情做絕了,他甚至連府衙都開始控製起來!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該死的,唐八戶、林清湯他們不是在惠安縣,怎麼突然之間就被抓了!
水師!
為何水師的人會跑去惠安?
唐二感覺渾身發冷,整個晉江城變得喧囂起來,可唐賢、秦信他們還蒙在鼓裡。
府衙前街。
一個身材瘦長,站立如楊木挺拔的中年人盯著一乾海寇與水師軍士,略顯黝黑的臉上無悲無喜,濃密的眉毛之下是如柳葉的眼眶,裡麵藏著銳利的光。
青衣儒士站在中年人身旁,嘴微微張開,口水黏連出一個泡沫,旋即破碎:“高參政,這泉州府衙動靜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