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走了。
卜算子出去沒多久又回到廳堂,低沉著嗓音:“父親,卜秀被抓走了。”
卜壽坐在椅子裡,渾身的力氣如同被人抽空,軟綿綿的身體裡隻剩下了沮喪與頹廢。
多年經營織出的一張大網,幾年來,沒有誰能掙脫網的束縛。
泉州府,在自己的控製之下!
可顧正臣一來,以強橫姿態在這張網上劃出了一道駭人的口子,卜家一次次試圖修補,明明看到了修補成功的希望,一切都將重新回到最初的道路之上。可誰成想,再多的努力,也終告以失敗。
顧正臣沒有勒緊繩將那些人扼殺,而是選擇使用了屠刀,將一顆顆腦袋砍落。
現在,他似乎揮累了屠刀,伸手抓住了繩結,準備一點點勒死卜家!
卜秀被抓,隻是開始,不是結束。
卜中生看著不久前還鎮定自若,冷靜應對的父親,眼下也有些畏懼與顫抖,更不知如何應對,惶恐中說:“父親,我們現在就撤吧,趕緊走,顧知府定攔不住我們。”
卜算子搖了搖頭,咬牙說:“天色已晚,城門這個時候應該關了,我們如何離開?周淵、蔡業死了,府衙儘在顧正臣掌握之中,城門守備沒有誰會聽我們的話,這個時候去叫門,定會驚動顧正臣與泉州衛,我們還沒走遠,便會被追上。”
卜中生著急起來,喊道:“難不成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
卜算子剛想說話,卜壽抬起手,拍了拍椅子把手,張開有些乾裂的唇:“天還塌不下來!卜秀早就做好了這一日的準備,他會抗下所有,現在我們需要做三件事。”
“父親請講。”
卜中生、卜算子齊聲。
卜壽抓起拐杖,顫顫巍巍起身,推開了想要攙扶自己的卜中生:“第一件事,市舶司那條線絕不能出問題,告訴提舉魏洪,他若肯幫我們,卜家一半財富都是他的!”
卜中生深吸了一口氣,這個代價著實有些高。
不過生死關頭,財富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隻要人在,他日定能東山再起。
卜算子有些擔憂:“父親,顧知府既然查到了絲綢,拿到了胡本末當年的賬冊,懷疑到市舶司身上是遲早的事。魏洪知道吳康、秦信等人被砍了腦袋,這個關頭,他未必會出死力幫我們。”
卜壽嗬了聲:“魏洪很是貪婪好色,他一定會幫我們。中生,這件事你來做。”
卜算子眉頭一皺。
觀刑之後,父親不是交給自己來運作這件事,怎麼突然又改了主意,選擇交給大哥?
卜壽暼了一眼卜算子,繼續說:“這第二件事,便是漁翁。漁翁原本是我們留在暗處的一條線,現在陸氏兄弟已不可信,漁翁很可能已經暴露。所以漁翁知道的事,我們必須處理乾淨,該銷毀的銷毀,不得留下任何證據。”
卜中生、卜算子連連點頭。
陸判與陸倡受命去解決張九經,回來之後說完成了。結果張九經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成了顧正臣的人,而陸氏兄弟在這段時間消失了,很顯然,這兩個人落入了顧正臣手中。
已不可信,不可用。
可憐卜家對此事一無所知,還派了陸氏兄弟去洛陽鎮找漁翁。
卜壽走至門口,看著夜幕星辰,麵色凝重地說:“這第三件事,便是讓高暉儘早趕回來。靖海侯吳禎不是他爹,死了不去吊唁隻是失禮,可以找無數理由推脫。老親家有難,他不能不回來擋一擋。”
卜中生、卜算子對視了一眼。
可不是,怎麼說兩家也有著姻親關係,娘家人被顧正臣欺負了,你高暉再不來,你兒媳婦就沒爹,沒爺爺了。
卜中生離開,去安排各種事。
卜算子走至卜壽身旁,低聲問:“父親,泉州市舶司那裡不是交我負責,為何又換了大哥?”
卜壽轉過身,看著卜算子,嚴肅地說:“市舶司那裡能不能走得了,我並不敢確定。你知道顧正臣的手段層出不窮,此人到底有多少能耐我們摸不清楚。水師儲興幫助顧正臣剿海寇,幫著顧正臣殺人,自然也能幫著他控製市舶司與一應船隻!”
卜算子心頭一顫,急切地說:“既然這樣,為何還要大哥去市舶司……”
卜壽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如果顧正臣盯著市舶司的話,我們隻能如他所願!隻有這樣,你才有機會離開。”
“父親是何意?”
“何意,你應該清楚。當年蒲氏分家,今日也一樣。我老了,一把年紀,逃出去又能活多少年?至於你大哥,他雖有些能力,可終究不夠靈光,成不了大事。你是卜家中最有智慧的,帶上你的妻小,準備從陸路南下吧,明日一早就走。”
卜算子看著滄桑的父親,泣不成聲:“當真到了這一步嗎?”
卜壽嗬嗬笑了笑,抬手擦去卜算子臉上的淚:“現在想想,終究還是我野心太大,害了你們。去吧,告訴卜殷,想爺爺的時候就看看大海,海麵上的帆——是我的魂……”
我的魂,在海上。
我也將死於海上。
洛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