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告訴她天上星星的名字,會教她認字念詩,也會對她說女孩子還是不要太早成親。
她記得小陳姐姐時常吟誦一句詩:“故園渺何處,歸思方悠哉”。每次念這句詩時,小陳姐姐幾乎快哭出來。
她不喜歡看小陳姐姐哭,所以當她念這句詩後,她要麼扮鬼臉逗她笑,要麼打起十二分精神學認字。
她從小就羨慕可以去學堂念書的阿弟,不用做活也可以吃白麵饅頭,穿得也是家裡最好的,有好幾身衣服可以換,還不用打補丁。
後來跟小陳姐姐學寫字,她才知道讀書有多難。
她笨,一個字要學好久,學了這個忘了那個,一直學不會。小陳姐姐也不生氣,很耐心地教她,教了一遍又一遍。
其他人都不知道小陳姐姐會寫字,隻有她知道,小陳姐姐說這是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現在她還守著她們之間的小秘密,小陳姐姐卻要走了。
小臉蠟黃的姑娘攥著灰布衣擺,咬唇問道:“小陳姐姐真要走?”
裴靜文點點頭,抬手欲抹去小張姑娘臉上的淚,被她躲開了。
小張又問:“是去當將軍夫人?”
裴靜文才醒,腦袋不靈光,怔怔地看著身前的小姑娘。
小張隻當她默認了,瞪著眼睛叫道:“你忘了‘士之什麼兮,猶可說也;女什麼什麼兮,不能說也’,這都是你告訴我的,明明你……”
明明是她說成親對女孩子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明明是她說要教會她所有的字,明明是她……她現在怎能說走就走?
小張心裡想著,嘴上卻說不出一個字,哇得一聲跑開。
眼看她就要跑出後院,裴靜文三步並兩步攔住她,解釋道:“小張張,我不是去當將軍夫人。”
“那是什麼?”小張不肯回頭看她。
“還能做什麼?寄人籬下。”
小張轉頭盯著她,撇嘴道:“你騙人,將軍都給你雇馬車了,就停在食肆門口。”
“什麼?”這下輪到裴靜文往外跑,路過櫃台時,東家衝她擠眉弄眼。
甫一踏出食肆大門,一輛簡樸馬車就緩緩駛到她身前。
車夫是一個身披甲胄的黑胡子大哥,兩手抱拳,中氣十足道:“某姓餘名頂天,奉將軍令為娘子趕車。”
小張一副看你還怎麼撒謊的表情,裴靜文無奈扶額,半晌才找回語言,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自己走去長安,辛苦軍爺白跑一趟。”
“某奉將軍令送娘子回長安,”餘頂天是軍中粗人,沒有壓嗓門說話的習慣,說起這話嗓音依舊嘹亮,“娘子若有疑問,可以親自去問將軍。”
愛看熱鬨是人的天性,街道兩旁的鋪子探出好多顆熟悉的人頭,直溜溜地盯著裴靜文,擠眉弄眼好不陰陽怪氣。
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是年輕寡婦。
人家就是有本事,拿下出征歸來的將軍,往後怕是要一步登天咯!
裴靜文趕緊打斷他的話:“好了好了,餘大哥等我一下,我去拿包袱。”
她強硬地攬住小張肩膀,將人一起帶回後院。
裴靜文簡單洗漱一番,肩挎包袱踏出柴房,語氣十分認真地對石磨旁的小張說:“小張張,叫我一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