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依舊是以楊沅為首,這就是狀元的特權了。
楊沅敬酒已畢,一旁晉王趙璩忽然笑道:“子嶽,你被官家點為狀元,不賦詩一首,以謝君恩的嗎?”
楊沅赴鹿鳴宴,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
師師早就給她的小男人做好了“感恩詩”。
“感恩詩”因為局限性太大,而且沒什麼可以言述的內容,不過就是歌功頌德、感謝君恩。
所以唐宋大家學者,哪怕詩詞幾乎篇篇精品,寫出的“感恩詩”也不過泛泛,沒有膾炙人口的精品流傳後世。
而楊沅卻是自家事自己知,他欠缺的是古文底蘊,最短板的就是詩詞歌賦。
以後成了狀元,少不得要跟人有飲酒歡宴,即興賦詩的時候。
甚至即興行個酒令,裡邊都全是學問。
到時候他怎麼辦?
莫如一開始就立個人設:本人不好詩詞。
而且,“水雲間”裡已經掛了一首他的詩。
上午在國子監門口,他又送了榜眼蕭毅然一首,不會有人認為他不會作詩。
因此,楊沅肅然道:“臣,願以官聲政績,以謝君恩!”
趙瑗一聽,兩眼頓時一亮。
他是個務實的皇帝,同樣認為詩詞不過是小道。
於文化一道來說,它是瑰寶。
可是於治理國家、經略天下,它是半點用處也無。
君不見徽、欽二宗,誰不是詞畫風流的大家,還有那南唐李煜一代詞宗,又如何?
趙瑗青年登基,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自然最重實績。
楊沅這句話說進了他心裡去,趙瑗讚道:“好!子嶽所言,正合朕意。朕賜建你四柱三間三樓石坊一座,以龍蟠柱!”
楊沅連忙謝恩。
後邊正默誦“感恩詩”,準備上前敬酒的盧探花心中大怒。
好人都叫伱做了,好話都叫你說了,盧某的“感恩詩”白準備了。
我若再賦詩,豈不是說我不想以官聲政績來答謝君恩?
官家接著再受眾進士敬酒,有了楊沅彆出心裁的回答在前,大家的敬酒就中規中矩、乏善可陳了。
趙瑗吃了幾杯酒,便再次向全體進士賜酒。
這就意味著,皇帝要退場了。
皇帝能來“鹿鳴宴”,就是給足了眾進士麵子。
很多時候,皇帝都是委托宰相代他主持“鹿鳴宴”的。
而宰相也是來了說一通場麵話,喝幾杯水酒就走。
一方麵,新科進士哪怕是狀元,風光雖然風光,和人家宰執的身份地位,依舊是差著十萬八千裡。
幾十年前,人家也是進士,還能陪你喝個儘興?
再說,彼此官身地位差距太大,他真坐在這兒,進士們也無法儘興。
皇帝與晉王一走,禮部尚書曲陌等年紀大的主考官也相繼退場。
不過這種官宴,自有朝廷派遣的四司六局的人員操辦,倒不怕冷了場。
官妓這時就召喚上來,為眾進士載歌載舞了。
這時候,楊沅這個狀元就成了眾人敬酒的目標。
探花盧承澤與楊沅立場不同,之前又被人拿楊沅作比,在跨馬遊街時飽受羞辱,剛才精心準備的感恩詩又沒機會顯擺,心中對楊沅頗有怨恨。
當下便招呼一班同年,上前輪流向楊沅敬酒。
榜眼蕭毅然一看就知不妙,盧探花這是不懷好意啊。
如果在這種場合,狀元郎醉酒出了醜,這事豈能不傳揚出去?
蕭榜眼馬上招呼另一群進士,上前幫楊沅擋酒。
接著,他就再接再厲,領著一幫進士對探花發起了“反攻”。
探花是瓊林宴、鹿鳴宴上應該承擔活躍氣氛,主持酒局的角色,實在推辭不得。
沒用多大功夫,盧承澤就被蕭毅然領著一幫進士,把他灌了個酩酊大醉。
“年方十三四,嬌羞懶舉頭。舞餘駒皎皎,歌罷鹿呦呦。近座香先噴,持杯玉更柔。高唐人去遠,誰與話風流。”
大醉的盧探花,望著那娉婷身姿、豆蔻年華的歌伎舞女,不禁拍案大讚,順口吟出一首詩來。
那香豔氣息,倒是真合了他的探花身份。
至於楊沅,人家是個正人君子,賢者無敵,目不旁視。
此時,隨著新科進士名冊的傳開,狀元楊沅君前奏對的那番言辭,也被人整理成了文章,傳揚了開去。
“臨安小報”今兒一大早就把楊沅奏對全文,整理成篇,刊登出來了。
楊沅這一番君前奏對,豈隻是他個人科考殿試的一篇文章?
這一石,已經激起了千重浪。
一時間,朝中大臣、致仕官吏,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民間有聲望的大儒,都察覺到了朝廷風向似乎要變。
一直為嶽帥心懷不平者,受此激勵,紛紛準備上書朝廷、號召民間,為嶽飛鳴冤。
隻是武將們身份敏感,不好涉入政事,但是也有諸多的武將翹首企盼那晴天的一刻。
臨安城西北錢塘門外,九曲從祠的王顯廟旁,有一座植有兩棵桔樹的小小孤墳。
墳前立有一塊破敗的小石碑,上邊寫著“賈宜人之墓”。
鴻臚寺中舉辦“鹿鳴宴”的時候,一個隗姓男子挎著香燭果籃,蹣跚地來到了墳前。
他把小小墳丘上叢生的野草清理了一下,在墳前擺下了供果香燭。
然後,他便坐在墳前,抱著雙膝,癡癡望著那墳,許久,眼中蘊著淚光,輕聲地道:“嶽將軍啊,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冤屈,可能要昭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