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道:“金國一旦平叛成功,也不太可能對高麗用兵。”
金玉貞道:“是的,但是金國可以向高麗王施壓。”
她已經判斷過,金國一旦平叛成功之後,對幫助過反叛者的金家會做何反應了。
直接出兵討伐高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則,金國剛剛平叛成功,東北地區並不穩定。
這個時候,金國不可能越過東北出兵討伐高麗。
一旦東北的叛亂者死灰複燃,切斷進入高麗的孤軍退路,這支大軍就要完蛋。
二則,隻要金國眼中最強大的近鄰宋國還在,它就不太可能對周邊其他國家大打出手。
高麗雖然地小民貧,但真要是打起來,可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遼國正走上坡路的時候,兵強馬壯,國力強大,不隻一次對高麗出兵,也是铩羽而歸,哪怕遼國皇帝曾經禦駕親征。
高麗的確是弱小的,一有強鄰問罪,就會俯首貼耳連聲告饒。
但你若是不依不饒逼到他們家門口,它咬起人來也是挺凶的。
因此,在金玉貞的推敲中,最後落實到金家的,將是來自於高麗王和其他高麗豪強的壓力。
楊沅道:“即便你們金家完全不牽涉金國之事,也要麵對高麗內部的權力傾軋吧?”
金玉貞頷首道:“雖然如此,可金家在高麗,並不是舉目皆敵的存在。
而一旦金家做了這件事,當金國詰難於高麗的時候,金家在高麗就是眾矢之的了。”
楊沅道:“然而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時候的金家,在高麗已經是一手遮天了呢?”
金玉貞頓時一呆:如果是這樣的話……
高麗國從建立伊始,就是一個豪族聯合政權。
這使得高麗很難成為高度集權的國家。
因為高麗國的建立者王建,當初對割據各方的豪族,都是“分遣單使,重幣卑辭,以示惠和之意”。
他不是打下的江山,而是通過拉攏和聯姻等方式,把各方豪族籠絡到自己麾下的。
因為這種緣故,高麗從建國伊始就是豪族當國。
高麗王隻是眾多豪族捧出來維係內部秩序的代表。
慶源李氏、黃州皇甫氏、忠州劉氏、貞州柳氏、平州樸氏、平州庾氏、廣州王氏、慶州金氏、慶州崔氏……
小小彈丸之地,諸侯比比皆是。
因此,高麗雖也出過幾任有為之君。
整體來說,依舊有點像周天子垂拱而治,諸侯爭霸的春秋時代。
楊沅微笑道:“楊某所說的機遇,正在於此,而不是僅僅讓金家賺多少錢。
如果金家能成為高麗國一手遮天的存在,還怕什麼眾矢之的呢?”
金玉貞垂下了眼睛,捧起茶杯,在手中轉動著,籍以掩飾她心中的緊張。
沉吟良久,金玉貞重新抬起了頭。
這一刻,她的眉宇間,有神采飛揚。
峨眉分翠羽,明目發清揚。
看到她清澈的眼神,楊沅就知道,她已經有所決定了。
金玉貞沉聲道:“這件事,玉貞一個人做不了主,必須要和家族商議!”
她這樣說,就是已經認同了楊沅的說法。
但是關乎金氏一族命運的大事,不要說是她,就算是金氏一族的族長,也不可能獨斷專行。
“那當然!”
楊沅舉起茶杯:“我會說服李太公放你回高麗,並且派人和你一起去。
夫人,預祝你我,合作成功!”
金玉貞嫣然捧杯:“玉貞敬學士。”
白色的瓷杯湊到了紅色的唇邊,點漆似的眸子裡,倒映著小楊學士的麵孔。
貝齒輕啟,喝下的是茶,又似乎不是。
……
鐵蹄踏踏,夜鳥驚飛。
十餘騎快馬,沿著太子河急馳而過。
路邊的蘆葦叢,沙沙作響。
當年,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失敗,就是逃亡遼東,藏匿於此間的蘆葦叢中。
可是,最終他還是被自己的父親斬下了項上人頭,送到秦國以息秦王之怒。
然而,秦王一統天下的步伐,又豈會因為燕太子的一顆人頭而停下?
燕王殺子,也不過就是讓這浩浩湯湯的衍水,從此改叫了“太子河”,流淌至今。
月色下的太子河泛著亮閃閃的碎銀色,照著十餘騎快馬前進的路。
不遠處就是北方五京七窯之一的冮官屯窯。
一座座瓷窯火光閃閃。
遼陽城的城門在夜色下依舊敞開著。
直到那十餘騎快馬,衝進這座“東北之雄藩,國家之重鎮”的遼陽城,沉重的城門方才緩緩關閉。
騎士們在遼陽街頭急馳而過,最後在東京留守府門前停下。
為首一名騎士一躍下馬,把馬鞭甩給隨從,便按著刀,風風火火地衝進門去。
東京留守府的大堂裡,東京留守完顏雍和鹹州尹完顏征坐在那兒一邊吃茶,一邊說著話。
忽見那騎士快步進來,完顏雍馬上放下茶盞迎了上前。
年約三旬的完顏雍欣然道:“元忠,你可回來了,打探到確實消息了麼?”
那騎士點了點頭。
這個年輕的騎士正是烏古論盈歌的長兄烏古論元忠。
元忠今年二十九歲,現為沈州(沈陽)猛安。
沈州在遼代後期,已經是一座封建製的軍州城。
但金國消滅遼國之後,在遼國推行了猛安謀克製度。
他們把沈州的契丹人、渤海人、高句麗人、漢人,一股腦兒編入猛安謀克。
從此,沈州就又退化成了奴隸製的生產生活模式。
烏古論元忠,如今就是沈州猛安,歸屬遼陽留守完顏雍節製。
烏古論元忠抱拳道:“葛王、信王,末將已經打探明白了。”
完顏征給他遞過一杯茶,元忠頷首致謝,接過來茶杯,繼續道:“完顏大睿與完顏驢蹄在山東路起兵造反了!”
完顏雍和完顏征聞言齊齊一驚。
元忠道:“他們把濟南城擄掠一空,隨後分兵從登州和小清河奪船出海,繞過燕京,在老鐵山獅子口登岸了。”
完顏雍眼神一凝,問道:“可是路上陳兵設障、截斷道路的,卻是曷蘇館薑驊洲的兵馬。”
元忠灌了一杯茶,點頭道:“不錯,因為薑驊洲已經投靠完顏驢蹄,兩下合兵一處了。”
完顏雍臉色凝重,他略一思忖,便匆匆轉身,走向那麵掛在牆上的遼東輿圖。
遼東地形他早已爛熟於胸,此刻卻還是下意識地看向了地圖。
信王完顏征臉上的驚訝,卻是很快就被狂喜取代了。
他快步走到完顏雍身邊,激動地道:“葛王,天賜良機!咱們也反了吧!”
完顏雍初時臉上也有難以抑製的激動,但是此時卻已迅速恢複了冷靜。
他仰頭凝視著輿圖,沉聲問道:“元忠,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