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
在羅克敵下令降者不殺時,在此之前主動棄械仍舊被殺的軍士已經超過大半。
如今傷而不死的,五不存一,其中包括邸九州。
一身武功,護住了他僥幸未死,此時他背倚宮牆,坐在血泊之中。
他身上被刺了五槍,雖然都被他避過了要害,傷勢仍是極重。
而且,他還被槍兵撲近改用佩刀搏鬥時,砍斷了他的一條手臂,現在已經完全無力掙紮了。
“齊雲社”執事韓佩就趴在他腳下,背上杵著兩杆槍。
他今夜被邸九州選調入宮,本來也是為了占一份功勞,在接下來官家的封賞當中,占據一個禁軍將領的位置。
可現在,他連性命都要不保了。
韓執事慢慢伸出手,抓住了邸九州的官靴,氣若遊絲地道:“邸……社副,你我從前……閒來無事,勾欄聽曲,插花弄玉,也是……極好的。何必……非要求官呢?”
“噗!”
“洗地”的禁軍官兵趕過來,看看此人已經不能活了,一刀便刺進了韓執事的後心,給了他一個痛快,然後踩著他的後背,把兩杆槍拔了出來。
邸九州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死法不稀奇,殺人者無名,確實夠憋屈,可事已至此,夫複何言?
兩名軍士走過來,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人沒有手臂可抓,便提起了他的足踝,拖死狗似的把他拖走了。
邸九州在即將暈迷之際,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那封密劄。
密劄還塞在歐陽倫的嘴巴裡,歐陽倫仰麵朝天,已經咽了氣。
然後,一個麵容清矍的中年人走過來,彎腰從歐陽倫口中抽出了那封牛皮封裝的密劄。
肥天祿持信在手,便快步走開了。
而邸九州則被拖著,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拖出了一地的血跡。
垂拱殿的右“丙舍”內,也就是耳房內,正有一個身著宮裝的少女坐在一張茶床後麵。
茶床上擺的卻不是茶具,而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小工具。
茶床兩側,各有一架猴兒攀樹造型的落地大燈,燈上各燃蠟燭十餘株,照得桌前一片通明,映得少女美顏如玉。
身著普通禁軍服裝的普安郡王趙瑗,正在“丙舍”內走來走去。
雖然他麵上冷靜,可他的步伐,卻透露了他心中的焦灼與不安。
這時,門扉一響,一襲青袍的肥天祿手持密劄,快步而入。
趙瑗立即迎上前去,急不可耐地道:“拿到了?”
“茶床”後麵坐著的明麗少女也抬起頭來,喚了一聲:“爹!”
“幸不辱命,下官拿到了!”
肥天祿對趙瑗交代一聲,便急急趕到桌前,趙瑗也馬上跟了過來。
肥天祿把皺皺巴巴還帶著歐陽倫口水的密劄放到“茶床”上,急問道:“女兒,你快看看,可有把握打開,再循原樣封合,不能露出破綻?”
趙瑗也滿臉希冀地看向肥玉葉。
這位時常以供奉繡品為名出入宮闈,還是“尚書內省”的“內尚書”折月落折夫人的乾女兒肥玉葉,立刻拿起牛皮密劄,仔仔細細驗看了一番,然後對普安郡王和父親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我能!”
趙瑗和肥天祿齊齊鬆了口氣,肥天祿道:“快,馬上打開!”
肥玉葉把信攤在桌上,便從那些擺放整齊的小工具中,拿出一柄極細極小、鋒刃不過一寸的木柄小刀,便往燭火上烤去……
……
楊沅坐在四輪車上,眼看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屠殺從開始到結束,肥員外也從身邊離開了,隻剩下在他身後推車的趙璩,還在津津有味地看著。
楊沅不禁仰起臉兒來,問道:“潤夫兄,伱把我推到這兒,究竟是要乾什麼?”
“亮個相啊!”
趙璩笑嘻嘻地答道。
楊沅茫然道:“亮個相?然後呢?”
趙璩道:“然後,就會有很多人證明,是你,運籌帷幄,破獲了奸謀。論功行賞的時候,自然不會少了你。”
“我……,潤夫兄啊,你做事能不能著點調兒啊,我一個平民百姓,主持今夜行動,破獲奸人陰謀?這……說出去能有人信嗎?”
趙璩像變戲法兒似的,從袖子裡變出一本厚厚的簿冊,扔進了楊沅的懷裡。
“拿去,回頭慢慢看,背熟了它,等你傷愈,便可入職了。”
楊沅拿起那本厚厚的簿冊,這簿冊封皮的顏色和文字,看起來至少有七八年光景了。
左上角有一串編號,右麵豎著還有一行文字:“大宋樞密院機速房楊沅甲曆”。
楊沅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多了,知道所謂“甲曆”就是人事檔案的意思。
而且,普通人是沒資格被建檔的,頂多也就是在官府的黃冊裡有你一筆,表示轄區內有你這麼一個人口,是要交稅服徭役的。
能被專門建立“甲曆”的,那都是官。
他的為官履曆,選拔、考課、獎懲。平時的功績和過失,履職期間的德、行、識等方麵都要有詳細記載。
這是我的人事檔案?還是樞密院機速房的?
我什麼時候成了樞密院的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