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孤舟望著被墨水浸黑的最後一句話。
良久。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一聲低低的歎息。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台,照在落寞的人影身上。
他突然笑了起來。
我於窗中窺傷雁,仙在山外問逍遙。
慶元子羨慕自己。
自己又何嘗不羨慕他呢?
五十七歲的陳孤舟,已經老了。
真的老了!
不僅身老,心也已老。
麵對多年老友的問候,他竟還要強撐著心氣,寫下這一封回信。
他的心已沒有過去那般堅定。
有時夜深人靜,他也會問自己:“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岷江百姓?”
他不知道。
岷江太守,真愚居士,也老暮得時常陷入迷茫。
又或許……兩者皆有吧。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從未後悔過。
從未後悔自己走上極端,害死了那麼多徭役。
罪已釀成。
是非功過,不如讓後世評說。
三天後。
三月初二。
山上的人收到了這一封回信。
“真的……見字如見人嗎?”
慶元子看著書信上堅定的筆跡,眼中隱有一絲悲痛。
他真的……能成功嗎?
他真的承受得住那氣運、民怨的反噬?
這世上。
或許唯有他最清楚,陳孤舟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他是為了自己。
也為岷江後世的千秋百代。
他在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贖罪。
他建設綠柳堤,打造黃蘆岸,皆是為了做一件事——鎮壓岷江之下,一個可吞噬無儘水氣的恐怖水眼。
他們在三十年前發現了這一件事。
那一天,他看著陳孤舟孤身走入逆泉之下,重創而歸。
從那一天起,他們就變了。
他們不能把這件事捅出去。否則……萬修齊至,江河翻覆。那清源水眼,實在是一個超越凡俗,讓人恐懼又讓人覬覦的神秘所在。
所以。
他們為了贖罪,一個選擇了上山,一個選擇了出仕。
而今。
慶元子仍在山上蹉跎歲月,寸功未見。
陳孤舟卻好像快要成功了。
也許吧……但他也將迎來最艱難的時刻。
堵不如疏,一堵一疏,方為妙法。他一邊建造綠柳堤,積蓄出一個清源湖,一邊建造黃蘆岸,試圖以百世基業,鎮壓可能的氣運反噬。
而代價……必然被無儘的民怨反噬。
‘現在’與‘未來’之間,他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隻要做成這一件事。
氣運相連,他便能掙脫命運的束縛,借天地之力打破極限,去看一看那凡人永遠也無法看到的山巔……風景。
但若失敗……
可惜。
無人能理解陳孤舟。
所以。
他雖超規格得封萬戶,卻仍是個岷江太守。因為民怨,他恐怕一生也沒有晉升的希望。
所以。
幾年前的漁夫、水鴨應運而生,一個個望漁村人士出現,代表民怨的反噬。
所以。
三十年前就已重傷的陳孤舟,才在體內設下了三重界限封印。隻為留住最後一分力量,抵擋反對的聲音。隻為最後一刻……
連接岷江府氣運,超越凡俗,掙脫命格!
“如果……你當時隨我回山,請老師治療,該多好啊!”
慶元子端坐在東臨仙崖上,望著海麵漸漸落下的橘紅夕陽。
逆天而行,豈是那麼容易?
三十年前那一次,他已經傷得太重、太重。
也就是在這一天。
陳孤舟又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自岷江水畔望漁村的來信。
揭開信封。
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一封戰書。
【三月三,綠柳堤,一決生死。】
這一刻。
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已顯老態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放鬆,一絲釋然,少了幾分暮色。
這一刻。
已年過五十七的岷江太守,似忽然年輕了許多歲。往事一幕幕回閃,他似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一人一劍,闖蕩江湖的時候。
胸膛內‘啪嗒’一聲輕響。
這一刻。
他仿若一柄解開了所有束縛的劍,如慶元子所願——再現往昔鋒芒。
曾經的孤雁劍客,好像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