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年見她吃驚的表情, 手上的技巧也用起來了,一會兒輕、一會兒重、一會兒斷斷續續, 一會兒又連續不斷。
那蛙聲就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變得豐富多變起來。
呱!呱呱!
咕呱咕呱!
咕咕咕呱呱呱!
大娘看的“嘖嘖”讚歎:“你還真彆說,這小玩意有點意思。”
江竹便道:“您看吧, 我就說這小玩意老少皆宜。平常若是不想聽蛙鳴,把它當個木魚來敲,還能靜心。”
“呦, ”大娘被他這一頓說的動了心,忍不住問道,“那這小玩意怎麼賣的?”
江竹便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葉安年,示意葉安年來答。
其實兩人才擺上攤子,價錢什麼的都還沒定呢。
葉安年想了想, 才開口道:“大的五十文, 小的四十文。”
“這麼貴!”大娘連連擺手,“五十文都夠買兩斤豬肉了,你們賣這個價, 怕是沒人會買。”
“木陀螺和竹蜻蜓便宜。”葉安年道,“木陀螺十五文一個, 竹蜻蜓五文一個。”
“這倆倒是不貴,”大娘瞧著用墨筆和朱砂畫著花紋的木陀螺,一副很喜歡的樣子,一開口卻惋惜道:
“可惜我家孫兒太小,玩不了這些。要是有賣撥浪鼓的,倒是可以買一個帶回去。”
撥浪鼓?倒確實很適合牙牙學語的小孩子。比如陳玲玲那樣的小姑娘,應該就很喜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安年暗自記下,打算回去之後再做幾個撥浪鼓看看。
這邊三人方才的動靜不知不覺間吸引了不少人,這會兒就有個領著小孩的婦人來問了。
“你們剛才敲的是什麼?我家娃兒聽著新奇,怎麼賣的?”
江竹便把手上的木蛙遞過去給她看,道:“就這個,大的五十文,小的四十文。”
“這麼貴。”婦人皺起了眉,“給孩子拿著玩的小玩意,便宜點吧?”
“那可不行,”江竹笑眯眯的回絕了,“這東西可是我家夫郎用木頭一點一點雕出來的,賺的都是辛苦錢。”
葉安年:……
哪有這麼做生意的,都不給人家留還價的餘地了。
婦人拿起木蛙看了看,又用小木棒在蛙背上敲了敲。
她手裡牽著的小男娃明顯一臉不舍的樣子,踮著腳,伸著脖子看他娘手裡拿著的木蛙。
“便宜點唄,這大的四十文,我就買一個。”婦人道。
葉安年嘴唇動了動,剛要說行,江竹已經搶先開了口:“真不行。你瞧瞧這做工,邊邊角角都是我家夫郎拿銼刀一點點磨的,沒有一點坑窪,一個木蛙做一天,費工夫的很。”
“我也不是非摳這幾個銅錢,隻是心疼我家夫郎辛苦。”
他說的情真意切,那婦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有些動容了。
“那……那成,你給我拿個小的吧,四十文是吧。”
江竹笑得眉眼彎彎:“對。”
他拿了個小的木蛙和配套的木棒遞給婦人,婦人從腰間的錢袋子裡掏出一串銅錢數了數,遞給江竹。
“我就是看你們小兩口感情好,這東西多花點銀錢就多花點罷了,”婦人感歎,“想當年我家那口子還在的時候,也如這般恩愛呐……”
“唉,不說了,大寶,咱們回家玩。”
她說著,領著小孩走了。
江竹眯了眯眼睛,把剛得的銅錢塞到葉安年手裡:“收好了。”
葉安年把銅錢收進自己腰間的錢袋裡,對他道:“你方才,不應該那麼說。”
“怎麼?”江竹問。
葉安年:“做生意,哪能一點價錢都不讓,你這樣一口價會趕客的。”
“那她剛剛是不是付錢買了?”江竹挑眉看著他。
葉安年:……
“剛剛情況特殊,不會人人都這樣好說話的。”
“那你做這小玩意這麼費工夫,也不能就這樣輕易賤賣了。”
“也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葉安年無奈,這種木蛙,他一天下來能做兩三個,其實也並不費多少工夫。
“不誇張。”江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做木活兒本就費手,多賣幾文怎麼了。”
“你就安心坐著收錢,今天這點東西,在天黑之前我定然都賣出去。”
江竹說的一臉篤定,葉安年看著他笑眯眯的眼睛,不知為何竟覺得莫名相信起來。
不過,江竹這話竟也真不是吹的。
到下午快收攤的時候,他們帶來的這些小玩意竟然真的全都賣光了。
有個穿著富貴的公子,一口氣買了兩個木蛙、五個木陀螺不說,還跟葉安年又定了十個木陀螺,並五個木蛙,五天後就要。
眼見時候不早了,兩人收起擺攤的東西,花布和坐墊,往周良的牛車那走。
江竹還有些擔心五天的時間,葉安年能不能做的完。
“木陀螺簡單,要不你教教我,學會了我也多少能幫你分擔一些。”
葉安年大致算了算,十個木陀螺,快的話一天就能做完,五個木蛙一天做兩個,時間上倒也不趕。
便道:“不用,你平常也要忙著出診配藥,不用麻煩你。”
江竹也沒勉強:“那到時若是需要了,隨時喊我。”
兩人邊走邊聊,回去的路上還去買了些肉和點心,並八個肉包子。
等回到甜水鎮入口,周良栓牛車的地方,卻見其他的人都還沒回來,隻有那頭老黃牛甩著尾巴安安靜靜站在樹下。
兩人便上了車,閒來無事,葉安年算起今天的收入來。
五個木陀螺、十個竹蜻蜓、五個木蛙,兩個大的,三個小的,一共三四十五文。
除去買東西花的一百三十文,今天一共賺了二百一十五文。
已經不少了,主要他做這些用的都是葛木匠不要的邊角料,基本上沒有什麼成本。
兩人在牛車上說著閒話,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先是趕車的周良,再就是那兩個嬸子和夫郎,不過葉成河一直都沒有回來。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再不走就得趕夜路了。
周良正要動手解牛車,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乞丐跑過來道:“葉老板叫我告訴你們一聲,不用等他了。”
周良本就打算走了,聽他這麼一說隨口應了聲,就要趕牛車。
沒成想那小乞丐卻叉著腰往牛車前一擋,朝著周良伸出了手。
“乾啥?”周良不悅的皺起了眉。
“葉老板說車上坐著的那位年哥兒給錢。”小乞丐說得理直氣壯,大有一副“你不給錢我就不走,有本事你撞我”的勁頭。
這下車上坐著的那兩個嬸子和夫郎都朝葉安年他們看了過來。
周良揚起鞭子作勢朝那小乞丐揮了揮:“去去去!誰叫你跑腿的你去找誰!我們這沒有什麼年哥兒!”
小乞丐站的筆直,鞭子揮過來連躲都不躲,就隻朝他伸手:“給錢!誰給都行,我立馬就走!”
周良還欲趕人,葉安年開口道:“小孩,你過來,我給你。”
那小乞丐把手一收,立刻顛顛兒的朝葉安年跑了過去。
葉安年從錢袋子裡掏出兩枚銅錢放在他手裡:“去吧。”
“哎!”小乞丐眉開眼笑起來,“您人美心善!祝您發財!”
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駕!”
周良揚起鞭子抽在牛屁股上,牛車緩緩動了起來。
車上穿著繡花襖的嬸子就發了話:“這葉成河可真不是個東西。這麼點小便宜也要占!”
“可不咋地,”另一個嬸子也道,“他不是在周記當鋪找了個活計嘛?聽說一個月賺不老少呢,兩個銅錢也要摳你們小兩口的,嘖嘖嘖。”
“聽吳嬸子說,他不是要娶親了。”那夫郎道,“好像就是那周家的閨女。”
他說完,看向葉安年道:“年哥兒,是不是真的?”
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葉成河的事竟透了個七七八八。
葉安年看了旁邊的江竹一眼,心道,葉成河的事我也是今個兒才知道的,說不定還沒你們知道的清楚。
“應該吧,”他嘴上打著哈哈,“倒是沒聽我奶他們說起過。”
“那是你倆住的遠,”穿繡花襖的嬸子就搭話了,“就這兩天的事,香蓮可是嚷嚷的整個村都知道了。”
葉安年:……
不過也是,以吳香蓮那個性子,若是知道葉成河跟周記當鋪老板女兒的事,肯定憋不住。
這村裡嬸子夫郎那麼多,她隻要跟一個人說了,那就等於是宣告全村。
葉安年正無語著,就聽旁邊,江竹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問道:“那我這老丈人的親事可定下來了?”
葉安年扶額,偷偷在江竹腿上掐了一記。
“哎,嘶……”
江竹痛呼一聲,不動聲色的攥住了葉安年作亂的手。
“據說再過幾天就要去下聘呢。”穿繡花襖的嬸子眨眨眼,一臉八卦道,“你說你奶跟你爹他們都這麼摳,舍得拿東西出來嘛?”
她這話調侃嘲諷皆有,但全村上下都知道葉安年跟老葉家不和,就也不怕當著他的麵說這些。
“他拿什麼,左右跟我也沒什麼關係。”葉安年淡淡道。
反正葉成河再娶,於他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而且,他總覺得周家這麼輕易答應把女兒嫁給葉成河,這事處處透著蹊蹺。
第47章 救人要緊
兩人到家時天已經擦黑了, 離老遠就看見老槐樹下的小院裡亮著一團昏黃的光。
待到周良“籲”的一聲停住牛車,緊閉的籬笆門忽而被拱開了一道小縫,緊接著一個黑色的影子從裡麵竄了出來。
一天沒見, 銅錢箭似的竄到葉安年和江竹腳邊,激動的搖著尾巴圍著兩人打轉,嘴裡“嗚嗚汪汪”的哼唧著。
葉安年摸摸它的頭, 詫異道:“銅錢竟會自己開門了?”
才問完, 從院裡“咚咚”蹦出來一個小人。
福崽杵著拐杖衝他喊:“是我開的, 哥哥!”
院門外就是個小土坡, 見福崽不管不顧的要蹦過來找他倆,葉安年趕緊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江竹, 自己緊跑兩步,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就你不老實, 怎麼不在院裡等著?”
“我等不急了嘛。”福崽一雙水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葉安年,伸出小手摟住葉安年的脖子,“哥哥, 我想你啦。”
小團子這嬌簡直撒在了葉安年的心坎上,葉安年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抱著他往院裡走。
“在家有沒有淘氣?晌午有沒有幫秋哥哥熱飯?”
“沒有!我陪秋哥哥背書了,也幫秋哥哥燒火了!”
福崽乖乖趴在葉安年肩膀上,看見跟在兩人身後的江竹, 喚道:“江大夫!秋哥哥已經把本草經背完啦!”
江竹朝他揚起一個笑來, 誇道:“好,你們都是好孩子。我跟你哥哥給你們帶了好吃的回來。”
三人進了院子,丁秋就在院裡的石桌旁坐著, 腳邊是一個用幾塊青磚圍起來的簡易小灶台。
葉安年見狀問道:“你們還玩過家家了?”
“葉大哥,先生, 你們回來了。”丁秋聽見葉安年的聲音招呼道。
又回答葉安年剛剛的問話:“那個應該是福崽圈起來為我燒的艾草。天一黑蚊蟲就多了,在院裡坐著容易挨咬。”
“哦?”葉安年聞言走了過來,果然聞到一股燃燒艾草的味道。
“看來福崽長大了啊,都會照顧人了。”江竹把手上拎著的東西在石桌上放下,摸了摸福崽的頭。
福崽很不好意思,趴在葉安年肩頭嘻嘻地笑。
兩人去鎮上跑了一天,多少有些疲累,江竹就簡單的煮了鍋碴子粥,把從鎮上買的八個大肉包子熱了熱,幾個人簡單的吃了一頓。
吃過飯,葉安年將他們買的桂花糕和鳳梨酥拿給兩個小團子一人一塊,當做飯後甜點,然後給自己和江竹也各拿了一塊。
吃過飯,四人稍作收拾就早早睡下了。
今日的生意不錯,葉安年晚上躺在被窩裡還在想著白天那個衣著富貴的公子跟他下的訂單。
腰間一緊,一具灼熱的身體靠了過來。
江竹伸手攬在他腰間,從背後貼過來,問道:“不睡覺,琢磨什麼呢?”
葉安年這麼被他抱著,隻覺得整個人都陷進了他的懷抱裡,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藥香。
他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開口道:“白天那個人,跟我們定了東西,好像沒給定錢吧?”
“……嗯。”江竹默了默,回道。
那時候正巧一幫小孩拉著自家長輩圍過來要買竹蜻蜓,人多就亂,他兩人忙著應付小孩,就沒顧上。
結果隻聽那公子說了一嘴,連定錢都沒收,那人就走得沒影了。
“覺得不靠譜?”江竹問,“不行就先不做了。”
“沒事,”葉安年卻道,“左右東西做出來了,他若是不要,我們就賣給彆人。”
江竹:“好。那明日我幫你吧,木陀螺簡單,你教我,我來做,你做那五個木蛙就行。”
兩人說了幾句話,困意就卷了上來,葉安年含含糊糊“嗯”了一聲,就直接睡過了過去。
第二日,兩人吃過朝食就忙碌起來。
木陀螺簡單,葉安年隻教了江竹一遍,江竹就會了,兩人坐在藥廬的長桌後忙碌起來。
江竹把一塊塊方正的木頭削成圓柱形,再把一頭削尖,中間部分磨出兩道凹槽,做個簡單的造型,再打磨光滑就完工了。
剩下在陀螺上畫花紋的活兒,等十個都做完,葉安年再一塊畫。
一旁,葉安年則用心雕著木蛙,先削出大概輪廓,再摳細節,可比江竹那邊繁瑣的多了。
兩人忙碌了大半天,做出了五個木陀螺和一隻木蛙。
正停下休息時,院裡的籬笆門突然被人拍響了。
銅錢正趴在院裡的樹蔭下睡大覺,聽到動靜衝到門口,衝著外麵“汪汪”狂吠。
葉安年正納悶是誰,就聽外麵一聲驚呼,好像是個孩子。
他立即站起身往外走去,江竹略一皺眉,也趕緊起身跟著葉安年一起出去了。
葉安年將籬笆門打開,江竹怕嚇著外麵的孩子,趕緊彎腰把銅錢抱了起來。
銅錢被他緊緊箍在懷裡,還是使勁伸著腦袋衝著外麵叫喚。
“葉大哥,你……你快救救小梅姐吧!”
門外,是個穿著一身破舊衣裳的小姑娘,七八歲的樣子,黑黑瘦瘦的。
葉安年記起,這是老葉家隔壁的孩子,叫趙盼睇。
趙家媳婦生了五個孩子了,前四個不是女兒就是哥兒,直到老五才好容易生出個帶把兒的。
而趙盼睇排行老四,前麵的大哥和二姐都已出嫁了,隻剩下她跟十二歲的三姐還留在家裡。
可憐這兩個女孩,在家當牛做馬的乾活,還得不著爹娘和奶奶的好臉色,整天不是挨打就是挨罵,還得給最小的弟弟當玩伴。
“葉大哥……嗚嗚嗚,”趙盼睇哭的滿臉是淚,“你快去看看吧,你……你奶快把小梅姐打死了!”
葉安年心中一沉,他先將趙盼睇拉進院裡,叫江竹去拿個帕子給孩子擦臉,而後道:“你先彆哭,跟我說說到底怎麼了?”
趙盼睇哭的一抽一抽的,小肩膀抖的停不下來。
葉安年拿帕子給她擦了臉,又給她喝了些水,她才平靜了些,道:“是……是小梅姐的夫家,上門來下聘了。”
“我今兒在院裡喂雞,聽見那邊聊得挺熱鬨的,也沒當回事。可……可是不知怎麼,吳奶奶跟張嬸子(二房媳婦張娟,葉小梅親媽)就跟小梅姐夫家來的人吵起來了。”
“她們吵的越來越凶,我聽見……聽見小梅姐去勸架,然後吳奶奶就拿了樹枝子開始抽小梅姐,她從院裡打到外麵,動靜鬨得大,街坊四鄰都出來了,可是沒人敢勸。”
“嗚嗚嗚,我害怕,小梅姐流血了!我……我實在不知道找誰……”
趙盼睇又抖著肩膀哭了起來,葉安年拍拍她的背,拉著她起身:“走,咱們去看看。”
他本不想再摻和老葉家的事,但如今卻不能不管。
葉小梅是整個老葉家唯一對他抱有善意的人,也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第一個對他伸出援手的人。
他拉著趙盼睇往外走,福崽聽到動靜,撐著拐杖從屋裡跳了出來。
“哥哥,你們去哪啊?”
福崽倚在堂屋門口,一臉擔心。
他聽見哥哥說要去老葉家了,那個地方對他來說可怕的很,哥哥要去,他就害怕。
“福崽乖,跟你秋哥哥在家等哥哥好不好。”葉安年哄道。
福崽緊緊抿著小嘴,定定的看著葉安年不說話。
“我跟你哥哥一起去。”江竹道,把小團子領回了屋裡,“你在家跟丁秋玩,等我們回來,晚上給你們做丸子吃好不好?”
昨天他們去鎮上買的肉,還在打來的井水裡冰鎮著,中午吃了一些,還剩下不少呢。
“好。”福崽乖乖點頭。
江竹摸了摸他的頭,轉身走了。
三人趕到老葉家門口時,門口已經圍了滿滿地一圈人。
葉安年隱約聽見人群裡傳來吳香蓮的喊聲,夾雜著葉小梅的哭聲。
“你個小賤皮子,我白養你這麼大,就得了這麼點彩禮錢!”
“你看看孫家拿的那點子聘禮,寒磣誰呢!”
“你個不爭氣的,你三叔要娶親,你的婚事往後推推怎麼了?她還敢不同意!”
“這有什麼好不同意的?長幼尊卑,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葉安年一手牽著趙盼睇,一手牽著江竹,三人一到,圍觀人群自覺向兩邊分開,給三人讓出一條路來。
而趙盼睇原本抽抽噎噎走在葉安年邊上,卻在三人擠到人前的那一刻突然掙脫了他的手,鑽到人群裡跑的沒影兒了。
葉安年皺了皺眉,一抬頭,就看到對麵人群裡,一個麵相凶巴巴的老婆子正朝他這邊看過來。
他認出,這人正是老葉家隔壁趙家趙正平的媳婦何慧芬,趙盼睇的奶奶。
葉安年冷冷看了她一眼,何慧芬就轉開了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而這時,吳香蓮又嚷了起來,一邊嚷一邊用樹枝子往葉小梅身上抽。
“你個賠錢貨!你倒是說話啊!”
“剛剛人在的時候你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變啞巴了?”
“你到底向著誰!你說!你到底還是不是老葉家的種!”
葉小梅被她抽的滿地打滾,但卻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眼見吳香蓮的手上的樹枝子又要往下抽,葉安年欲要上前,江竹卻比他更快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夠了,”葉安年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吵不過親家就往小梅身上發火,你又算門子的長輩!”
第48章 老的也照打不誤
葉安年方才擠在人群中時, 已經從圍觀的村民口中大概得知了方才在老葉家發生的事。
原是葉小梅的夫家,那孫秀才的老母拎著聘禮,帶著媒婆來了。
孫宏才的母親錢巧蘭帶來的聘禮其實也不算少, 兩匹花色挺亮的好布,兩包點心紅糖,兩斤豬肉, 外加當初談好的五兩銀子的彩禮錢。
錢巧蘭帶著媒婆上門時, 本是直奔二房那邊屋裡去的, 張娟如今懷著孕, 葉成海又下地乾活去了,就自己在屋裡招待了錢巧蘭和媒人。
錢巧蘭帶了這些東西, 張娟其實挺滿意的,之前兩家定下時, 錢巧蘭本就嫌棄老葉家人口太多,葉小梅在家又不受重視,怕是帶不來多少嫁妝。
但好在葉小梅是個能乾的, 年紀輕又長得好看,性子也軟和好拿捏,想著自己兒子也二十五的年紀了,就勉強應下了。
因此四人在屋裡聊的還算融洽,可壞就壞在吳香蓮聽說孫家人來了, 一見錢巧蘭帶的這些東西, 臉就耷拉下來了。
她是自視甚高,想著如今三兒子出息了,在鎮上做活不說, 還能娶到開當鋪的周家的閨女,她就越發看不上錢巧蘭的這點聘禮。
結果這老虔婆衝進屋裡, 就跟錢巧蘭理論起來,雙方越說越激動,錢巧蘭這邊是好心好意的碰了一鼻子灰,跟吳香蓮講道理又講不通,氣得跟吳香蓮對罵起來。
兩人先是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遛了一遍,覺得不過癮又開始各種器官滿天飛。
媒婆一個外人也不敢摻和,默不作聲的躲了出去,張娟也不顧自己還懷著孕,急的上前拉架,葉小梅怕她出事,可不就隻能拉開她自己上去勸了。
結果卻被吳香蓮抓住由頭,衝著她發起火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罵她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個下賤的白眼狼。
錢巧蘭實在是見識了這家人胡攪蠻纏的本事,拎上東西,領著媒婆忙不迭的跑了。
吳香蓮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本以為錢巧蘭會因為葉成河的事高看她們家一眼,好言好語的哄著,轉頭再多送些東西來。
可如今雞飛蛋打,她火氣又上來,便把葉小梅拉了出去,拿著樹枝子使勁抽,把火全撒在了葉小梅身上。
“乾啥?乾啥!”
吳香蓮猛地一跺腳,甩開了江竹抓著她的手。
“你倆大老遠的跑過來添什麼亂!這又有你倆啥事!”
“我們再不管,你是想把葉小梅打死嗎?”葉安年冷聲道。
吳香蓮不屑地瞥了一眼蜷縮在地上的葉小梅:“打死她?這小賤皮子命可硬著呢!”
“再說了,她這嘴這麼賤,人還沒嫁出去呢,就上趕著替彆人家說話了?老婆子我就是要給她點教訓,好叫她知道自個兒到底姓啥!”
“今兒個彆說她還是待嫁的大閨女,就是往後她嫁了人,也還是姓葉!隻要姓葉,那她就得聽老婆子我的!就得處處替老葉家著想,給老葉家某好處!”
這話聽的葉安年直犯惡心,他緊蹙著眉,厭惡的看著吳香蓮。
“你從前虐待她,逼她乾活的時候,怎麼不念著她是你們老葉家的人了?”
“在家受著你們的磋磨,她就是下賤貨、賠錢貨;嫁了人也得替你們老葉家某好處?怎麼,你老葉家是金尊玉貴,還是皇親國戚?這麼大的臉!”
這話說的一針見血,吳香蓮被噎的一愣,瞪圓了眼睛看著葉安年。
“你……你,你現在是嫁了人,有撐腰的了是吧!”
“彆以為你現在嫁給江竹就硬氣起來了!你個婊子養的小賤貨……”
——啪!
吳香蓮的話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被抽出一道鮮紅的巴掌印子,半邊臉也火辣辣的痛了起來。
“你……!”吳香蓮瞪圓了眼睛,發出了尖叫雞一般的聲音,“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葉安年!我是你奶!反了天了啊!”
葉安年淡定的活動著手腕,冷眼看著吳香蓮從震驚轉為憤怒,像個小醜一般跳著腳指著自己大罵。
“老頭子!老頭子啊!”
吳香蓮哭天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喪起來:“年哥兒這個不孝的,他竟敢打我啊!沒天理啦!”
葉全原本貓在院裡抽著大煙躲清靜,此時被吳香蓮這麼鬨騰著喊他,也不得不慢悠悠從院裡走了出來。
他陰沉著臉,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撒潑的吳香蓮,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葉安年,卻始終一言不發。
吳香蓮見他就這麼悶頭站著,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道:“你還愣著乾啥?年哥兒他都敢對我動手了!”
“雖說如今他嫁了人,但我好歹也是他奶,是他長輩!老頭子,可不能輕饒了他,少不得一頓鞭子給他點教訓!”
吳香蓮這話一出,葉老爺子還沒發話,葉小梅已經嚇得白了臉,她撐著身子挪到吳香蓮腳邊,抓著她褲腳哭道:
“奶!奶!不可啊!”
“年哥兒也是一時糊塗,他是為了我才忤逆了您,您要是生氣,就打我吧!”
“都是我不好!是我拎不清楚,偏幫了外人!您打我吧!”
她一邊哭一邊求,吳香蓮卻厭惡的一腳把她踹開。
葉安年上前把葉小梅攙扶起來,對吳香蓮道:“你也不用做出這個樣子。先前本以為我離開葉家,以後你們如何我便也不關心,不招惹了,咱們各過各的。”
“可如今不是這事就是那事的牽扯不清,你也惱了我,不如咱們也斷親算了。”
“斷就斷!”吳香蓮幾乎是脫口而出,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葉安年道,“那這一巴掌的事怎麼算!你休想就這麼糊弄過去!”
葉安年淡淡道:“我讓你打回來就是了。”
“這可是你說的!”吳香蓮也不嚎了,單手一撐,麻溜就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揚手就要打上去,可江竹又怎麼會讓她如願,上前一步擋在了葉安年前麵。
“咳咳,”葉全適時的咳嗽了一聲,高聲道,“夠了!”
他這一開口,吳香蓮立時訕訕的放了下了手,滿臉不甘:“老頭子!”
葉全抽著旱煙從人群裡走出來,站到吳香蓮身旁:“今兒個的事,本是你奶做的過了些,跟親家鬨了矛盾也不該把火撒在小梅身上。”
“你們能來製止,也算是儘了做孫兒孫婿的責任。隻是年哥兒實在不該對你奶動手,她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
葉安年一點也不慣著他:“她寬厚仁慈,善待小輩,我才敬她是長輩。如今她滿口粗話,把小梅打成這樣不說,還辱罵我娘,她也配當這個長輩?”
“那你也不該動手!”葉全難得語氣重了些,“快跟你奶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葉全這話,氣得旁邊的吳香蓮臉色黑了好幾個度。
她當著這麼多鄉裡鄉親的麵,被自己孫子扇了一巴掌,道個歉就算完了?!
那她以後再村裡還怎麼做人?
哪知,葉安年就連這點麵子都不給他們,直言道:“我承認我動手打人是我一時衝動,但我絕不會給她道歉。”
“你……!”
吳香蓮氣得直哆嗦:“老頭子,你看看他!這不動家法,我看他是不知道悔改了!”
葉全又哪裡看不到,但他根本不想跟葉安年夫夫倆交惡,而且這事確實是吳香蓮起的頭。
他是個極愛麵子的人,平時在大家麵前一直都是老實本分,待人寬厚的形象,奈何吳香蓮這蠢貨三天兩頭的給他惹事。
吳香蓮打葉小梅這事,他本不想管的,但後來這蠢婆子把事鬨大了,竟追到家門口去打人,他就想挑個時機站出來阻止,也好立一立自己的形象。
哪成想,他還沒來得及出手,葉安年和江竹兩人倒是搶先了一步,這樣也就罷了,還跟吳香蓮吵了起來,這葉安年還動手打了人,偏生葉安年又是個犟的,道個歉都不肯。
“你不肯道歉,那就彆怪我動家法了。”葉全厲聲威脅。
斷親是不可能斷的,先前福哥兒才跟他們斷了親,這才多久?
若是葉安年也跟他們斷了親,那老葉家在月牙村這名聲怕是徹底救不回了。
“嗬,”葉安年看他這偽善的樣子,隻覺得可笑,“隨你。隻要你答應斷親。”
“休想!”
葉全猛地拔高了聲音,當下動了怒:“你把這斷親當什麼了?想斷就斷?!”
“你奶是有錯,那你就沒錯嗎?!她是你的長輩!你豈敢動手打她!”
葉全這話,引得旁邊不少村民低聲議論起來。
眾人雖然都覺得吳香蓮做的太過,但對葉安年動手的事也都覺得不應該。
畢竟在他們的觀念裡百善孝為先,縱然吳香蓮再不對,葉安年作為小輩也不應該動手。
葉全氣得嘴邊胡子都撅了起來,但葉安年隻是定定的看著他:“那我也已經打完了。”
這話氣得老兩口又是一陣心梗。
葉全顫抖著手,對躲在他後麵看熱鬨的葉安鬆道:“快!快去拿家法來!我今兒個非得好好教教你什麼是長幼尊卑!規矩體統!”
葉安鬆聞言,心中暗喜,忙不迭的跑了。
江竹自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站出來道:“葉老爺子,如今安年已經嫁人,這些道理就不勞煩你們教他了,我自會帶回去慢慢教。”
說完,也不顧葉全陰沉的臉色,對四周圍觀的人道:“今兒個讓大家看笑話了,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眾人見事情就這麼了結了,也都沒了再繼續看下去的興致,紛紛散了。
江竹便又看向葉全,嘴上客套著:“葉老爺子,今兒個的事鬨成這樣是我們誰都不想看到的,好在雙方都能及時罷手,不如就各退一步。這眼看著也該做夕食了,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也不等葉全和吳香蓮開口,拉著葉安年轉身就走。
兩人走的乾脆利落,拿著家法匆匆跑來的葉安鬆有些懵。
“爺,他們就這麼走了?”
葉全臉色陰鬱:“不然呢?小梅已經被你奶給打成這樣了,難道我們還真要把年哥兒也打成這樣才算完?”
“可,可……”
“回家!”
葉全毫不留情的打斷葉安鬆的話,叼著煙袋鍋轉身邁進了院子。
葉安鬆盯著他的背影,攥著柳條鞭的手緊了緊。
葉安年打了奶奶,這可是大不孝,就這麼放過他了?!
他神情陰鬱,實在不懂葉全到底是怎麼想的。
但他也沒時間多想了,吳香蓮還在一旁期期艾艾的抹著眼淚,葉安鬆隻好沉著一張臉,上前扶著她跟在葉全後麵也進了院子。
……
另一邊,葉安年在回去的路上神色一直不大好。
江竹牽著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問道:“怎麼了?”
“我今天,是不是有些太衝動了?”
“本是想借著這事跟他們斷親的,是我心急了。”
他打吳香蓮那一巴掌,可不是因為當時正在氣頭上,打吳香蓮一巴掌出氣。
他本是想借著此事激怒葉全來斷親的,但沒想到葉全為了自己和老葉家的麵子,竟然這麼能忍。
寧可讓吳香蓮當這麼多鄉親麵受這份羞辱,都不肯答應斷親。
“這不怪你。”江竹溫聲道。
“葉全就是個老狐狸。斷親的事這次沒成還有下次,左右這次咱們也沒吃虧,往後還有的是機會。”
“嗯。”葉安年淡淡道。
江竹看著他這副模樣,突然笑了起來。
葉安年皺起眉:“你笑什麼?”
“我隻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敢的。”
從前在葉家被欺負的跟個小兔子似的,如今這兔子急了可不管對方是長輩還是晚輩。
“我從前在老葉家病痛纏身,又天天被逼著乾活,孤立無援的,即便想要反抗也沒有辦法。”
葉安年冷淡的聲音裡透著一點無奈。
他看著遠處漸漸落下去的夕陽,那抹殷紅的顏色,染紅了大半邊天色。
其實,他從來不是個軟柿子,奈何當初穿來就病的要死,且他在現代才經曆了親人的拋棄暗害,心灰意冷,連求生意誌都沒剩下多少。
若不是怕自己走了隻留福崽一人孤苦伶仃,葉小梅又時常關心他,偷偷給他送吃的送藥,他怕是早就找碗毒藥灌下去了。
“但你現在有靠山了。”江竹輕笑道,突然伸手把葉安年拉進懷裡抱住。
“吳香蓮那老虔婆,你想打就打,管她是奶奶還是祖宗。其他人若是惹了你,也不用留手,該收拾就收拾,我幫你善後。”
葉安年被他這突如其來舉動驚了下,他抬頭去看,就見江竹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江竹俯身在他額上吻了一下。
見葉安年有些呆愣的看著自己,他溫聲道:“我隻是有些高興。”
“你之前總是冷冰冰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對我也總是客氣的很;如今笑得多了,也會生氣了,有笑有怒,也願意依靠我了。這樣很好。”
葉安年怔住。
他怎麼也沒想到江竹高興竟是為了這些。
“走了。”江竹鬆開抱著葉安年的手,牽著他往回走。
“你這一巴掌下去,手怕是又要腫起來,回去先上藥。”
“我答應福崽晚上給你們做肉丸子吃,做清湯丸子怎麼樣?”
葉安年許久才緩過神來,他感受著手上傳來的熾熱溫度,點了點頭。
“好,那再做些米飯吧。”
江竹答應著,兩人手牽著手,一雙影子被夕陽拉的老長,肩並肩的連在一起。
兩人回到家,福崽和丁秋都已經快要等不急了,隻有銅錢什麼都不懂,見兩人回來就迎上去撒嬌。
葉安年安撫兩個孩子,江竹就在堂屋準備夕食。
不過片刻,便有香味飄了進來。
夏夜涼爽,葉安年在院裡的石桌旁燒了些艾草驅蚊蟲,就跟江竹一起把飯菜都端到外麵來吃。
夕食江竹蒸了些白米飯,做了清湯丸子和香煎豆腐。
米飯香噴噴的盛在碗裡,澆上一勺鮮甜的丸子湯,等一顆顆米粒都浸透了湯汁的味道,就著肉丸咬上一口,便滿嘴都是米香混著肉香,好吃的不得了。
今天又讓吳香蓮他們吃了癟,葉安年心裡高興,便多盛了一碗丸子湯。
兩個小的吃的快,已經放下碗在院裡跟銅錢玩了起來,隻留葉安年和江竹還坐在桌邊,慢悠悠的喝著湯。
見葉安年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一顆丸子,江竹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怎麼吃飯還走神?”
葉安年回過神,見碗裡被自己戳的千瘡百孔的肉丸子,用勺子舀起來放進嘴裡,細細地嚼著。
“沒事。”他道,“隻是想著今兒個耽誤了半天,就隻做出了五個木陀螺和一隻木蛙來。”
“沒事,明天我幫你,木陀螺定然能做完了。”江竹安慰他,“而且敲木蛙的那個小棍子,我也能幫你做。”
“好。”葉安年這次沒有推辭,“這樣早些做完,我還想做幾個撥浪鼓拿去賣試試。”
“做鼓麵得用皮子吧?”江竹問道。
葉安年搖搖頭:“小孩玩的玩意兒,用油紙就行。”
不過即便是油紙家裡也沒有,江竹想了想:“那過兩天我去一趟鎮上,幫你買些回來。”
“你若是沒事,也不用專門為了我去一趟。”葉安年趕緊道,“我這也不急,沒有油紙就下次再做,做些其他的也一樣。”
“倒也不光是幫你買油紙,”江竹喝完了碗裡的湯,托腮看著他,“明日我去山上采藥,後天正好去鎮上藥鋪一趟。”
葉安年都開始賣木刻的小玩意賺錢了,他也不能閒著不是,兩個人賺錢總歸更快些。
“那好吧。”葉安年答應。
但這事說定,他還是一副藏著心事的樣子,江竹琢磨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你是不是還在擔心葉小梅?走之前,我偷偷塞了金瘡藥給她。”
見自己的擔憂被戳破,葉安年也不再藏著掖著,點了點頭。
“我擔心以吳香蓮那個斤斤計較的性子,今晚葉小梅說不定連家門都進不去。”
江竹:“那咱們去看看,若真是這樣,就把她帶回來,湊合在西屋住一宿。”
葉小梅身上傷的不輕,夏天衣服薄,她身上衣服都被吳香蓮抽爛了,背上、胳膊上、腿上染了不少血,看著甚是駭人。
若真像葉安年說的,在外頭躺一宿怕是人都得去半條命。
兩人沒再多耽擱,關好屋門,拎上油燈就出了門。
走出去沒多遠,葉安年就感覺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蹭著他,拿油燈一照,才知道銅錢不聲不響的跟出來了。
“噓。”葉安年伸出一根手指壓在自己唇上,示意銅錢要安靜。
銅錢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尾巴搖的飛快,聲音很低的配合著他“嗚汪”了一聲。
兩人一狗不聲不響的穿梭在村裡,很快就到了老葉家門口。
不等葉安提著油燈去照,銅錢已經朝一處牆角奔了過去。
葉安年和江竹對視一眼,兩人快步跟上。
果然,就見老葉家牆根底下,蜷縮著一道瘦小的身影。
葉安年趕緊上前,拍了拍葉小梅的肩膀:“小梅,二姐!二姐快醒醒!”
躺在地上的葉小梅卻全無反應。
葉安年心下一沉,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葉小梅額頭滾燙,鼻息也很微弱,怕是已經發燒燒昏了過去。
江竹瞥見葉安年的臉色,就知葉小梅情況不好。
他給葉小梅把了脈,而後用力掐了下她的人中,昏迷著的人才恍恍惚惚有了意識。
“你怎麼樣?”葉安年趕緊問她。
葉小梅恍惚間看見被燈光映照著的兩人,呆愣了半晌沒有說話。
見她這樣,葉安年當機立斷和江竹一起把她從地上扶起來道,“咱們先回去。”
葉小梅這才反應過來,卻是想要掙脫兩人的手。
她慌張道:“你……你們不用管我。”
“你們快回去吧!我已經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哪能再勞動你們。”
“你現在發著高熱,身上的傷再不處理,命就彆想要了。”江竹出聲道。
葉小梅頓時被噎住。
葉安年安慰她:“你先跟我們回去,把傷治好再說其他的。”
“實在不行,咱們去找趙裡正給你做主,總歸絕不會讓吳香蓮再虐待你。”
“可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你們已經幫了我夠多了!”
葉小梅眼睛一酸,帶著哭腔道,“吳香蓮等天黑透了才把我趕出來的,若是明早不見了我的人,怕是又要來跟你們鬨。”
“她要來就讓她來。”葉安年聲音冷淡,“她在葉家胡攪蠻纏也就罷了,在這邊可沒人慣著她。”
第49章 一坨狗屎
兩人說服了葉小梅, 就趕緊攙扶著人往回走。
夜深人靜的,整個月牙村都安靜的像睡著了一般,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
隻是, 三人在前麵慢慢走著,銅錢卻沒急著離開。
它在老葉家門口轉悠了一會兒,在大門口正中間的位置蹲好, 然後就開始專心致誌的用起力來。
噗噗噗。
銅錢在老葉家大門口拉了一坨熱氣騰騰的狗屎, 這才撒開四腿飛快地跑了起來, 直追著葉安年他們去了。
兩人把葉小梅扶回家, 就見堂屋的燭台上的蠟燭亮著,丁秋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堂屋像是在等著他們回來。
聽到腳步聲, 他趕緊問道:“葉大哥,先生, 是你們回來了麼?”
“嗯,”葉安年應了一聲,“你怎麼起來了?福崽呢?”
“福崽還在睡著。”丁秋仔細聽著動靜, 察覺出有三個不同的腳步聲,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起來。
“你們,是帶什麼人回來了麼?”
“是葉小梅。”江竹道,“她傷得不輕, 今晚可能得占用你們的西屋休息一晚。”
“好。”丁秋很懂事的答應, 就要撐著盲杖轉身去收拾自己的被褥。
葉安年拉住他:“你先去東屋坐著吧,我來。”
說完,就去西屋抱了熟睡的福崽, 又把兩人的被褥都挪到東屋去,挨著他們兩人的鋪蓋鋪好。
等他照顧著丁秋鑽進被窩, 又趕緊把西屋的床鋪收拾了一下,跟江竹一起扶著葉小梅躺下。
江竹把人放下,就一頭紮進了藥廬,去給葉小梅熬退熱的湯藥。
葉安年燒了鍋熱水,把乾淨帕子浸在裡麵端給葉小梅,又找了套自己不穿的舊衣服。
“你還有力氣麼?自己清洗一下傷口,塗塗藥。”
他畢竟不方便幫著葉小梅做這些。
葉小梅靠坐在床上,麵色灰白難看,她艱難的點了點頭。
葉安年想了想,出去給她到了碗熱水,又拿了幾塊糕點,然後就退出去,關好了房門。
他在門口等了快一個時辰,屋裡才傳來葉小梅微弱的聲音:“年哥兒,我好了。”
葉安年推門進去,幫她把染了血汙的水潑出去。
此時的葉小梅看起來已經比之前好了一點,臉上的汙臟沒有了,換了身乾淨衣服,也沒了滿身的血汙。
隻是臉色還是發白發青的,嘴唇也沒有血色。
“多謝你跟江郎中。”她輕聲道。
葉安年:“謝什麼,之前在葉家你也沒少幫我。”
葉小梅沒有再說話,輕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江竹端著熬好的藥進來。
兩人看著葉小梅喝完了藥,江竹又叮囑了她一些將養傷口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就讓她好好休息了。
這一夜,葉安年和江竹帶著兩小隻睡在了東屋。
葉安年畏寒,睡在炕頭,江竹挨著他,然後就是福崽和丁秋。
好在東屋的炕夠長,四個人睡著也不擠。
……
次日清早,天還沒亮起,老葉家的大門就打開了。
片刻後,吳香蓮裹著衣裳,探頭探腦的從門裡邁了出來。
昨天葉安年和江竹兩人走後,她跟著葉全一進院門,那老東西揚手就抽了她一個嘴巴。
吳蓮香被打的一陣發懵,葉全黑著臉,罵她惹事精,晦氣的很。
老頭子罵完就叼著煙袋進屋了,再也不理她。
吳香蓮氣得要命,他不向著自己也就罷了,怎麼她被葉安年打完,還要挨這老東西的一巴掌?
她氣得不行,火氣蹭蹭的冒,想找人撒氣,可不就又是倒黴的葉小梅。
剛挨完葉全的巴掌,她不敢大白天的把葉小梅趕出去,所以就等到入夜了,天都黑下來,街上沒人的時候,把葉小梅踢出了家門,叫她在外頭待一宿。
張娟本想攔著,奈何吳香蓮根本說不通,一急眼了,不管不顧上手就要推她。
她害怕自己的肚子有個好歹,也就不再管了,左右就是個女兒,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今兒個的事過了,跟孫家的親事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成。
大街上靜悄悄的,吳香蓮探頭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經過,就抬腳直往葉小梅躺著的牆根底下走過去。
誰知,她腳起腳落,就覺著踩下去的感覺不對,再一邁步,呲溜啪嚓,摔了個大跟頭。
“哎呦!”
她痛的大叫了一聲,趕緊用手撐地,結果摸了一手軟乎乎黏糊糊的東西。
“這啥玩意?”
“嘔!”
她抬起手一聞,頓時被臭的差點吐出來。
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踩了狗屎了。
“缺德玩意兒!”
吳香蓮氣得大罵:“這誰家的狗不栓到處亂拉屎!”
“彆讓我逮著!老娘掐死它丫的小畜生!”
不過,憑她怎麼罵都沒用,村裡到處靜悄悄的,沒有半點人聲。
倒是她這兩嗓子惹得附近的狗都叫了起來,“汪汪”的凶的很,像是在跟她對罵。
吳香蓮罵了兩聲,反應過來自己是偷摸出來的,趕緊收了聲兒。
她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摸了狗屎的手在土裡抓了兩把,就匆匆往牆根下走去。
過了一宿了,也知道葉小梅那賤皮子怎麼樣了。
然而,她很快就傻了眼,那牆根底下空空如也,哪有半點葉小梅的影子?
吳香蓮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愣愣地自言自語道:“這……人呢?”
……
而另一邊,葉安年他們倒是都睡了個好覺。
福崽一大早醒來,就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到了東屋,還睡在了江大夫邊上。
他揉揉眼睛從被窩裡爬起來,見旁邊丁秋還在睡,就放輕了聲音,朝江竹那邊探頭望過去。
江大夫和哥哥睡在一起了哎!
兩個人貼的好近喏!
福崽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兩人,心裡又期盼起小侄女來。
但很快,他又皺起了眉。
自從哥哥和江大夫成親都快半個月了,兩個人天天睡在一起,怎麼哥哥的肚子還沒動靜?
他正想的出神,感覺到他視線的江竹已經醒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江竹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
福崽頓時會意,一雙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悄悄貓回了自己的被窩裡。
江竹醒了,卻沒有立即起身。
因為他發現葉安年睡覺很輕,從前兩人分開睡的時候倒是還不顯。
但自從兩人睡在一起,早上他隻要稍微有一點要起身的動作,葉安年就會跟著醒來。
以至於他現在即便醒了,也會在躺躺,等葉安年醒過來。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葉安年才醒。
他一睜眼,就見江竹睜著眼睛正盯著屋頂看,顯然是早就醒了,卻沒有起。
“你醒了也不叫我。”葉安年道。
“昨晚睡得晚,多睡一會兒才有精神。”
“福崽和丁秋呢?”他又問。
很快,從江竹旁邊傳來福崽壓著聲音的回答:“哥哥,我醒啦。”
“我也醒了。”是丁秋的聲音。
這下,四個人也不賴床了,都趕緊起床洗漱。
葉安年是因為擔心葉小梅的情況,而福崽則是被銅錢鬨的。
現在銅錢已經養成了不在屋裡拉尿的習慣,銅錢的窩被放在了外麵堂屋裡。
早上一醒,就會纏著人給它開門,它要去院裡方便撒歡。
“知道啦,知道啦!”
福崽麻溜的穿好衣裳,撐著自己的小拐杖就下了炕,一跳一跳的去給銅錢開門。
丁秋緊隨其後,也拄著盲杖出了門。
葉安年等兩個孩子都出去了,才穿好衣服,疊被子收拾炕上。
江竹出去給幾人打洗臉水,葉安年就敲響了西屋的門。
“二姐,你醒了麼?”
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來葉小梅的聲音:“起了起了,你進來吧。”
葉安年端著江竹打好的洗臉水和乾淨帕子進去,葉小梅已經換回了自己那套破爛的衣服在床上坐著。
她的臉色看起來比昨晚好了不少,人也有了些精神。
葉安年把盆子給她放在屋裡的盥洗架上,然後道:“你先洗漱,彆忘了給傷口擦藥,咱們等下就吃飯”
“不了,”葉小梅一聽,慌忙擺手,“我這就走,得趕緊回去,不能叫奶發現。”
見她這副驚恐的模樣,葉安年歎了口氣:“你就安心呆著吧,天早就亮了,吳香蓮怕是早就發現了,指不定正滿村找你呢。”
聽他這麼一說,葉小梅頓時嚇得臉色又白了幾分,結結巴巴道:“那,那我更得趕緊走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被葉安年按著肩膀坐下。
“你這樣回去她就不打你嗎?安心在這養傷,等吃完朝食,我去找趙裡正,讓他出麵,容你在這養好傷再說。”
“昨天鬨成那樣,孫家那邊的親事怕是已經黃了,你得儘早為自己做打算。”
葉小梅聽著葉安年的話,驀地捏緊了自己手。
她抬頭看著葉安年清雋的麵龐,微微有些驚訝起來。
她對葉安年容貌的記憶還停留在葉安年之前在老葉家那會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葉安年臉色蒼白灰敗,瘦的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整日冷著臉,很少說話,但是那雙眼睛卻亮的出奇,除了她和福哥兒,對老葉家的其他人都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
可如今,葉安年眼睛裡的冷漠已經褪去了許多,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光彩。
這樣的眼神,莫名讓她覺得向往,好像把她往後的灰暗的人生都照亮了一般。
“我,”她用力攥著自己破爛的袖口,回答道,“我知道了。”
見她沒再想著走,葉安年暗自鬆了口氣,叮囑她趕緊洗漱,把這身破衣服換下來,就走了出去。
屋門被關起,葉小梅起身走到盥洗架前,把滿是傷痕的手伸進水裡。
水是溫熱的,就像是這個家裡的人一樣,有著暖暖的溫度。
第50章 葉小梅的決定
葉小梅換回了葉安年的舊衣裳, 洗漱完出來,就見堂屋裡已經放好矮桌,四麵擺著小凳子。
福崽和丁秋已經落了座, 一隻黑色的小狗蹲在兩個孩子中間。
聽見西屋的動靜,福崽扭頭看過來,高興的跟她打招呼:“二姐!”
“哥哥說你要來住幾日, 真的嘛?”
葉小梅還有些局促, 一手扶著門框, 一手暗暗搓著衣角。
葉安年的舊衣裳穿在她身上又寬又大, 更顯得她弱不禁風。
“我,我今兒……”
話未說完, 被端著碗走過來的葉安年打斷:“對,你二姐要住好幾天呢, 你們可以一起玩。”
說完,又對葉小梅道:“快來吃飯吧,江竹做了水滑麵。”
葉小梅眼睛一酸, 抿著唇,點了點頭。
她在福崽邊上坐下,一碗熱騰騰的水滑麵就推到了她麵前。
江竹端來最後一碗麵,跟葉安年一起落座。
“今早我起的晚了,咱們就簡單吃點。”
葉小梅捏著筷子, 看著自己碗裡熱騰騰, 盛的滿滿的一大碗麵,上麵鋪著現切的黃瓜絲、炸雞蛋醬、薑絲、鹹筍乾,中間還澆了一大勺噴香的炒肉丁。
她看著碗裡麵和這豐盛的澆頭出神, 肉香味鑽進鼻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已經記不起多久沒有沾過葷腥了, 上個月家裡燉了回肉,分到她這裡也就隻剩下一點油湯,吳香蓮給她倒在碗裡,泡著稀飯喝了,算是沾了點肉味。
可那碗稀飯,喝的她反胃,油乎乎的,很膩人。
見她發愣,葉安年難得放輕了聲音:“快吃,涼了就不香了。”
“嗯。”葉小梅點點頭,見大家都已經動了筷子,這才拿起筷子拌著澆頭,吃了一口麵。
然後,她的眼睛驀地張大了。
沒想到,竟這麼好吃……
水滑麵煮的勁道,麵片抻的又寬又薄,一夾就是滿滿一口,拌著鹹香的炸雞蛋醬,還有炒肉丁,她覺得自己滿口都是油香的。
而且有黃瓜絲和鹹筍乾中和味道,口味豐富,又不會膩。
葉安年手上握著筷子,側頭看著葉小梅,見她吃的香,這才放心下來。
隻是等他回過神,要動筷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那碗麵,江竹已經替他拌好了。
他朝江竹看過去,後者嘴角勾起,朝他眨了眨眼。
葉安年的視線一觸即離,把揚起的嘴角壓下去,專心乾飯。
江竹瞥見他竄上一層薄紅的耳尖,無聲的笑了笑。
這一餐朝食大家都吃的很滿足,就連銅錢都分到了一碗,隻不過銅錢的沒有拌雞蛋醬,隻給它撒了些肉丁和黃瓜絲拌著。
吃過了飯,葉小梅主動收拾碗筷,葉安年知道若是什麼活都不讓她做,她反倒會不安和不自在,便隨她去了。
原本江竹是打算今天上山去采藥的,但如今葉小梅在,葉安年等下又要去找趙裡正,他不放心兩個孩子在家,怕吳香蓮找上門來鬨。
於是吃過飯,就又紮進了藥廬幫葉安年做木陀螺。
今日陽光好,趁著現在日頭還不毒,葉安年搬了三個小凳子放在院裡,讓葉小梅和兩小隻一起坐著曬太陽。
銅錢就圍在三人腳邊,追它的布球玩。
“二姐,你陪他倆在家玩吧,我去一趟趙裡正家。”葉安年道。
葉小梅頓時緊張的站了起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現在穿著這身衣裳也不方便出去。”
“可是……”
見她麵露擔憂,葉安年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姐,你信我。”
葉小梅緊咬著嘴唇,眼圈紅紅的:“我這也不知給你們添了多少麻煩了。”
“你若真覺得麻煩了我們,就好好想想自己以後的事,”葉安年道,“要想離開葉家,你眼下除了嫁人沒有彆的法子了。”
說起嫁人,葉小梅眼神一暗。
如今鬨成這樣,孫家怕是吹了,也不知再找,吳香蓮會給找她什麼樣的人家。
她正想的傷神,卻聽葉安年道:“孫家不成,或許是件好事。”
“什麼?”
葉小梅有些懵,愣愣的看著葉安年。
她不懂,這怎麼能叫好事呢?
孫秀才的娘雖然強勢刁鑽,她嫁過去或許會受些磋磨,但孫秀才到底是個老實的讀書人,她怎麼也不會過的比現在更差了。
可若是這門親事不成,這十裡八村的,吳香蓮為了高價的彩禮,還能給她找什麼好人家?
克妻的鰥夫,暴脾氣的老漢子,還是躺炕上病的要死的病秧子?
她不敢想。
“你就沒想過,自己尋一門親事?”葉安年突然道。
葉小梅愣住。
自己尋親事?她行麼?
如今哪家姑娘、哥兒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尋親事那是會被鄉裡鄉親嚼舌頭,戳脊梁骨的。
見她這副愣愣的樣子,葉安年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輕歎了口氣道:“你如今的處境已經這樣了,還在乎那些嚼舌頭的話麼?
凡事,還是要以自己為先,若是你自己命都沒了,去在乎那些又有什麼用?”
“如果你能尋到一門合適的親事,離開月牙村,吳香蓮和你娘她們的手伸的再長,怕是也管不著你了吧。”
葉安年這話,讓葉小梅心中微微一動。
她先前對於孫家的親事能夠勉強接受,也是因著孫家在隔壁村,她嫁過去好歹能離老葉家遠一些。
“我……我知道,”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聲音都有些發抖,“年哥兒,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我會好好想想的。”
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葉安年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你家裡可還有換洗的衣裳?我回來時給你帶一身。”
“還有一套春秋穿的夾襖。”葉小梅聲音低低的。
她夏天的衣褲這就一身,被吳香蓮打壞了,也沒有彆的可換了。
葉安年臉色有些沉,卻也沒說什麼,應了聲就走了。
葉小梅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一直緊繃著情緒突然決堤,她捂著臉扭頭紮進了西屋,趴到床上壓著聲音低低地哭了起來。
她活了這十幾年,還從未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凡事以自己為先,先替自己考慮……
這是在她十八年的人生裡,從未想過的事。
打她記事起,會跑會跳的時候就在為家裡乾活。
爺奶說她是女娃,得勤快,多幫家裡乾活,才會得大人的喜歡。
於是她在家裡搶著乾活,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可是根本沒用,家裡人的目光和關心全都在大哥葉安鬆身上。
後來隨著她漸漸長大,能乾的活越來越多,家裡人就理所應當的把活兒都丟給她去做。
再後來,她娘生了葉安柏,她就更不受待見了。
而她爹娘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留在家裡這幾年就得多乾活兒,不然生養你有什麼用?
她也不知道自己活著到底有什麼用,就好像,她生來就是為了給老葉家乾活的。
她給全家人洗衣裳,替她娘去鎮上買東西,給她弟弟當大馬騎,給她爹洗腳,給她奶縫棉衣,給她爺卷煙葉,甚至給她大伯大娘晾被子。
可就算這樣,昨天奶奶還逼著她把親事推後,要把她三叔的親事先辦了……
她那些所謂的家人,好像從未把她當成過一家人。
甚至,都沒把她當成過人。
葉小梅狠狠哭了一通,從被子裡爬起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
但她卻不覺得難過了。
她想通了,年哥兒說的沒錯,凡事以自己為先。
她也該為自己想想,為自己做點什麼了。
怕自己這副樣子,把兩個孩子嚇到,葉小梅從盥洗架上拿了帕子沾濕,給自己擦了把臉。
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推門出去。
“二姐!”
清脆的童聲在她耳邊炸響。
葉小梅有些驚訝的發現,福崽和丁秋竟不知何時都守在了她的門外。
見她出來,福崽十分擔心道:“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哭了?”
“二姐沒事了。”葉小梅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溫聲安慰著,“叫你們擔心了。”
“小梅姐,喝紅棗茶,先生煮的。”丁秋一手撐著盲杖,另一隻手精準的摸到放在一旁凳子上的茶碗,遞給葉小梅。
葉小梅趕緊接過來,手上的紅棗茶還冒著熱氣,紅棗混著茶香直往她鼻孔裡鑽。
她十分不好意思道:“你倆自己都是小病號,還老惦記我,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不大呀,”福崽一臉天真的望著她,“你不就比哥哥大一歲嘛。”
“你呀。”葉小梅被他逗笑了。
“嘻嘻,”福崽也跟著笑起來,又拍拍自己腳上綁著的夾板和紗布,“二姐,我的腳快好啦,江大夫說再過十來天就能拆了!”
“那真好。”葉小梅笑得眉眼彎彎的,打心裡覺得高興。
她沒拂了江竹的好意,把紅棗茶一飲而儘,就一左一右扶著兩個孩子回到院裡坐著。
然後,她走到藥廬外站定,朝正在長桌後忙碌的江竹道:“江郎中,多謝你跟年哥兒。”
江竹聞聲停下手上的活兒,見她神色好了,開口回道:“你是安年的姐姐,之前也沒少照顧他,我幫你是應該的,你不必言謝。”
“若真想謝我們,就好好養傷,然後把自己的事安頓好,也好讓安年放心。”
“好,我一定會的。”葉小梅點頭應下。
江竹的話,讓她心裡又是一暖。
在這裡,所有人都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她,和在老葉家完全不一樣。
見江竹又低頭忙碌起來,她悄悄把洗乾淨的茶杯放到長桌上,就不再打擾,轉身去院裡陪兩個孩子一起玩了。
而這樣安靜溫馨的氛圍沒過多久,就被外麵吳香蓮令人厭惡的大嗓門給打破了。
籬笆門被吳香蓮拍的“砰砰”作響,那老虔婆站在外頭扯著嗓子喊著:
“年哥兒!開開門!”
“你二姐不見了,在沒在你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