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久彆重逢，且經曆都極多。一個九經生死，一個經曆生子、敵襲、內政。
那話就跟說不完一樣，也不覺得口渴，反正就能一直聊。
聊孩子，聊光州的家人，聊淩墨蕭在北疆時發生的事，聊幽州這兩年的發展，以前沈冬素實施的新令。
還有長安的事，隻是淩墨蕭似乎並不怎麼關心太子和吳王的爭鬥，他跟沈冬素的意見一致，管你們在長安怎麼鬥，隻要彆沾染幽州就行了。
他對冬素說的怎麼將北疆漢化這一點，最感興致。
他也不想好不容易打下北疆，結果過個十年、八年，那批韃子又從瀚海之北跑回來，再次壯大起來。
北疆那片土地千年來都是這麼輪回的，一個異族崛起興盛，便南下打漢人。
漢人擊退之後，太平個百八十年，又一個異族崛起興盛，繼續南下打漢人。
他們好像對漢人的領土是從骨子裡向往的，而漢人又不喜歡遊牧生活，對那片土地並不向往。
導致每次都是，我們打下來，然後扶持另一支弱小的異族，給我們上供，代我們放牧。但過了幾十年，戰爭重演。
曆史就是一個圓，不斷輪回著。
沈冬素的意見是，像當初建設北境一樣，以建設兵團的方式，軍民一體，去建設北疆那片土地。
另外，對於那片土地上的異族人，采取重用女性，提高女性部落族長的權力的方式，與之交易、融合。
女性族人能有限地遏製戰爭，壓製族人的好戰天性。再有就是，鼓勵大夏的富商、士族、勳貴去建設北疆。
這一點很容易，前有薑宏獻禮，長安人親眼看到，北疆那塊地方，並非隻能放羊牧馬，而是有無數寶貝的。
隻要那片土地上有更多的漢人紮根，那片土地才會徹底漢化。
然後說到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遊牧民族為什麼總下南掠奪？
這個問題若是旁人聽到了，隻會笑王妃無知，這不明擺的事嗎？
他們的糧食不夠吃，年年冬天會餓死很多奴隸，為了部下吃飽，隻能在寒冬來臨之前掠奪漢人。
淩墨蕭卻沒這麼回答，而是沉默良久後道：
“我知道冬素的打算，你想利用商隊，幫他們賣牛羊、草藥、礦物等資源，然後給他們換取糧食、鹽、茶等生活物資。對嗎？”
“可如此一來，不是養虎為患？不缺糧食，他們的人口會激增，他們會有更多的士兵。”
“若能一直以商供養還好，但萬一哪一天商不足以供養，他們會更凶猛地南下掠奪。”
沈冬素輕笑著道：“據說，我們漢人是世上最擅長豢養和種植的民族，凶猛的野豬和野狼，我們養上幾代，就變成家犬和家豕。”
“人在饑餓的時候，能為一口吃得連命都不要，但一吃飽，便會不想動彈。”
“聽密林中的異族人說，之前他們會訓練五歲的孩子，跟野獸搏鬥。因為他們的生存環境太過惡劣，八歲的男孩就要當大人用了。”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舍不得在冰天雪地的時候，讓孩子出門去訓練。因為他們不缺食物，也不怕野獸上門。”
“猛虎的幼崽被人類豢養上幾代，放歸山林，彆說做山大王，能不餓死都是好的。”
“一些雀鳥養在籠子裡，彆說在寒冬前飛向南方，便是連飛都快忘了。”
“王爺想了很多，卻沒想過人性，異族人也是人，是人就會變。”
“不信王爺去看看長安的開國武將之家，哪一個先祖不是一刀一刀軍功爭出來的，而現在他們的兒孫呢？”
“嗬嗬，比得過陳星耀的都沒幾個。”
淩墨蕭輕輕點了點頭，輕笑道：“先不說北疆的事，打下北疆是我的責任，如何治理是陛下的要操勞的事。”
沈冬素心中一歎，她明白淩墨蕭還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她能理解。
畢竟自己前世已經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並且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而淩墨蕭的認知裡，那片土地隻會滋生敵人，我們沒必要對敵人仁慈，隻要打壓和消滅就行了。
且他認知的世界，就是中原大地和北疆，至於南邊的交趾啦，佛教起源的天竺，或是高麗、倭國這些小國，都不算什麼。
沈冬素覺得是時候拿出那件東西了，那件她一直在等合適的時候，送給淩墨蕭的東西。
她輕輕地將牆上的那塊幽州地圖卷起，那是她用拉百葉窗的方式，特製的牆布。
隨即，後麵露出一塊同樣大小的地圖，但卻是淩墨蕭從未見過，且完全認不出的地圖。
幾乎全是藍色的海洋，隻有幾塊陸地，粗糙地畫了一些線條。
可淩墨蕭卻本能地看得心狂跳不止，連懷裡的大寶一直在揪他的頭發，他都置若罔聞。
這一刻，他有種冬素在泄露天機一樣的感覺。讓他既興奮，又擔憂。
“這是？”
沈冬素抱起小寶，輕笑著道：“淩王殿下，請看一看真正的天下吧！”
……
解釋清楚這塊地圖代表著什麼，就花了一整個下午，大寶小寶在兩人懷裡睡著了，淩墨蕭不讓奶娘來抱。
而是放在外間的爬行墊上，鋪個毯子讓兩個小家夥睡。
孩子睡在眼前，冬素更安心，兩人就能聊得更長久。
“你是說，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整個大夏？這一條……蟲子，是倭國？”
“海外竟然還有這麼多土地和國家，而北疆以北，是這麼大的一片領土嗎？”
……
淩墨蕭再次一瞬間就有了上千個問題，沈冬素很耐心地一一介紹，甚至將薑家這幾年的海上航行，為什麼沒再遭遇天災也解釋清楚。
因為她給了薑家詳細的航海圖，隻要按照正確的航線，是能避開風季的。
“我想告訴王爺的是，這個世界很大很大。現在我們的敵人是北疆，也許等到我們的子孫後代，敵人是從更遙遠的地方來的。”
“而我們越早將大夏附近的小國漢化，於我們的子孫後代越有利。”
淩墨蕭看著這張地圖，突然滿臉擔憂地握住冬素的肩膀，焦急地道：
“你，你把這個告訴我，會不會於你不利？”
沈冬素一懵，什麼意思？
淩墨蕭像是不敢說太細，且聲音極小地在她耳邊道：
“泄露天機，會遭天譴。你，將這個大秘密告訴我，你會怎麼樣？”
沈冬素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先是覺得好笑，難道你把我當下凡的仙女了？
還泄露天機遭天譴，就一個粗糙版的世界地圖，算哪門子天機？
可淩墨蕭的鄭重其事，讓她笑不出來，還覺得心裡暖暖的。
原來在我擔心你會被長安的權力迷惑的時候，你竟然有這樣的擔憂？
也就是說，淩墨蕭在很早之前就發現她的與眾不同，可一直害怕‘天機’的問題，所以從不追問。
對她所提之事，龐先生、李念魚等人會好奇，王妃一個農女，到底在哪學得這些本事？
而淩墨蕭卻好像從不好奇，隻要她推給那個神秘的師傅，他就照單全收。
沈冬素上前一步，摟住了他的腰，頭在他懷裡蹭了蹭，溫柔地道：
“放心，我不會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