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素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慰莫修謹,那句‘阿沅姐不在乎你有沒有病’,顯得那麼輕飄飄,根本說不出口。
莫修謹肩上的擔子,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因為阿沅和莫修謹的事,這一路沈冬素都很沉默,莫修謹的病隻能預防著不複發,還得她在身邊。
想根治目前是沒辦法的,就算是後世,精神疾病也很難治愈。
就像他說的,這個病是肯定會遺傳給兒孫的,阿沅姐能接受一個有瘋病的丈夫,因為兩人青梅竹馬。
但要是養上幾個有瘋病的孩子,她怎麼承受得住?
馬背上,沈冬素一直在思索問題,不知不覺,很自然地靠在淩墨蕭的懷裡。
淩墨蕭同樣像是很自然一般,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握著韁繩。
身後的莫修謹一直在跟龐先生和甲四,打探盧府的情況。
與之交談中,龐先生覺得他學問頗深,是個可造之才,還指點起他秋閨考試來。
莫修謹越發跟龐先生聊得投機,把甲四給剩下了,他隻能默默地牽著胭脂。
沈冬素和莫修謹猜到阿沅的情況會很糟糕,但想著她怎麼說名義上也是國公夫人,總不至於挨打挨罵,挨餓受凍吧?
卻不知,阿沅的情況比他們想像的要糟糕一萬倍!
她被關進黑漆漆的祠堂,每日一碗清水一個饅頭,每天都有婆子丫環來罵她是克夫。
誠然老國公已經七十多歲,病的連拜堂的力氣都沒有,就因為道士一句衝喜可延壽。
盧府便要給他續弦,大婚夜病亡,衝喜的新娘子也就成了罪人。
阿沅每天要跪在老國公的牌位前,抄經書。
她跟盧家人說,她不識字,不會抄書。
盧家人嗤笑,羅氏女不識字?找理由也不知找個好點的。
等他們發現,羅氏確實不識字,那便有了新的法子折磨她。
給她的手吊石頭練筆,嚴苛的老嬤嬤持教鞭在一旁,她哪一筆沒寫好,一鞭子就抽過來。
抽的遍體鱗傷,還不給她用藥。
在丫鬟嬤嬤心裡,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卻落到她們手裡,任意搓磨,自然要好好發泄為奴多年的怨氣。
這些還不是最讓阿沅恐懼的,更讓她害怕的是,盧府的祠堂,竟然也敢有登徒子半夜三更闖進來。
大夏已傳世兩百多年,這些貴族府上的紈絝子弟,文不讀書,武不練武,一味地吃喝玩樂,早把祖訓拋之腦後。
像百姓常說的,那些大戶人家,除了門口的兩樽石獅子,連後院的貓兒狗兒都不乾淨。
爬灰的爬灰,叔嬸之間,也常有苟且之事發生。
老國公死了,但留下一個嬌美的小寡婦,還是個黃花姑娘。
名義上還是那些小輩的奶奶、伯娘,想一想就讓人心生蕩漾。
白天不敢,但晚上,收賣了婢女嬤嬤,就有人偷偷溜進來。
阿沅發現之後,寧死不屈,拿國公的牌位砸過去,才保住了清白。
她清白不失,還能保住一條命,若清白失了,不管是什麼原因,盧府也不會留她。
她隻覺自己自從離開光州,離開家,就一步步跌進地獄,羅家是地獄十七層,盧家則是地獄十八層。
彆說她手無縛雞之力,便是能文能武的女子,也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
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求佛求神,誰也不曾助她。
一直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羅家人的威脅,她若死了,連累光州的養父母一家,還會連累修謹。
就因為這個,再苦再難,她也咬牙撐著。
但現在,她真的撐不住了。連續多日,她隻飲清水吃一個饅頭,餓的前胸貼後背,不得已偷貢品吃。
她為練字,手腕都腫了,身上被嬤嬤用教鞭抽的全是傷。
這些就算了,她不知道明晚還會有哪個男人,從那道小門闖進來,她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清白。
若是臟了身子死後名聲被毀,才是對不起母親和修謹。
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如趁現在還有死的選擇,清白地死了的好。
阿沅已經將腰帶掛到祠堂的房梁上了,就在這時,一個燒火的老嬤嬤悄悄進來。
沒有喊夫人,而是小聲喊了句:“是阿沅嗎?”
一聲阿沅,讓正在絕望之中的阿沅姐,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樣。
在羅家,她的名字是羅玉婉。在盧府,她是羅氏、夫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人喚她阿沅了。
最後一次聽到,還是在船上,她聽到母親在岸上撕心裂肺地喊著‘阿沅,我的阿沅’。
阿沅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敢回應。這樣的深夜,剛剛來了一個色中餓鬼,被她打走。
身後是陰森的祠堂,那一塊塊牌位,像一張張索命符,像一個個囚籠,將她困在這裡。
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有救命稻草?怎麼會有人喚她阿沅?
那老婦人見她不應,又輕喚了一聲:“你,可是阿沅?”
這次阿沅聽清了,她踉踉嗆嗆地跑出來,抱著那老婦人,直接癱坐在地上。
她不敢哭出聲,不敢大聲回應,生怕將那些看守她的嬤嬤婢女吵醒。
小聲哽咽,淚流滿麵:“是我,我是阿沅。”
那老婦人忙扶她起來,進了小黑屋,還順手扯走了她掛到梁上的腰帶,關緊門才柔聲道:
“好孩子,可算找到你了。”
“你彆問老奴是誰,從哪來的?老奴隻有一句話帶給你,‘冬素和小盼會來救你’。”
阿沅瞪大眼睛,久久沒回過神,然後無聲地捂著臉。
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去脊梁一樣,像寒冬找到洞穴的幼獸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老婦人道:“老奴是前院燒火的,不能在此久留。”
“以後老奴會想法子多來瞧瞧您,您一定彆做傻事,等著親人過啊!”
阿沅哽咽地道:“好!婆婆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
那老婆婆又教她:“府上下人多是逢高踩低,欺軟怕硬。”
“您可是國公夫人,硬氣一些,他們不敢拿您怎麼樣。”
“你越是表現的軟弱可欺,他們越是要欺負您。”
阿沅哭著點頭,好句話像是給她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樣,以前她是抱著絕望地等死的心情,得過且過。
現在既然知道還有活的希望,還有再見到家人的希望,她一定要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