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麵前這位二師弟,相比起來,就要稍微正常那麼一點了。
梅文鶴平日裡同樣神出鬼沒,哪裡人少往哪去。今天他忽然反常地要去參加這一場宗主召開的集儀……沈映宵想,恐怕還是因為自己的事。
……
穿過長廊,快進殿的時候,梅文鶴果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擺。
沈映宵回頭望著他。
“師兄真的要進去?宗主他們恐怕來者不善。”梅文鶴靠近他兩步,抬手像是要為沈映霄整理衣領,實際修長手指一動,指間便多出一枚五彩斑斕的銀針。
他翻轉手掌,悄悄將那針給沈映宵看了看,耳語道:“現下裝病還來得及,我一針下去,師兄便可躺上幾日。拖延到師尊回來,他們至少不會太過刁難。”
沈映宵看到那針,全身皮肉就隱隱犯疼:“……”你確定隻是躺上幾日?
梅文鶴想起什麼,又平靜補充:“我隻是不想看他們對師兄指指點點,並沒有讚成你同那楚傲天結為道侶的意思——那人名聲雖好,卻有刻意宣揚之嫌,其實我私下裡聽幾位門客說過他品行不端。等你嫁去他那邊陲小宗,宗門一關,誰知他是君子還是禽獸。”
沈映宵:“……”和師弟麵對麵討論自己的終身大事,果然還是太怪了。
他搖了搖頭,捏著梅文鶴手腕,小心推開那怎麼看怎麼不正常的銀針:“放心,我有分寸。”
然後轉身跨進了大殿,氣質淡然,步履卻邁得比平時稍大:沈映宵一向看不懂這位二師弟的心思,十分擔心在這關鍵時刻,師弟會不顧他意願,從背後硬紮一針。
梅文鶴望著沈映宵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動了動,指骨微繃成蓄力的模樣。
片刻後,他卻又搖頭輕歎,放下了手。
手腕一翻,銀針便已不見。之後梅文鶴抬手攏了攏垂落一肩的烏發,十分敷衍地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也跟著邁入大殿。
他穿過一群形容整肅的人,無聲站到了沈映宵身邊。
……
沒多久便是幾大宗門的聯合大比,這一甲子的大比,輪到他們天行宗主辦。因此上至宗主峰主,下至精英弟子,隻要有空,都被宗主招到這裡議事。
恢宏的大殿,一群修士分立兩旁,中間空出一條長路,恍惚間竟有種凡人帝王上朝的感覺。
宗門大比這種麻煩事,若在往常,沈映宵定是集議的主角。
隻因他所在的朗月峰,是天行宗主峰。而峰主淩塵專注修行,又性格清冷不擅交際,所以沈映宵為了給師尊分憂,主動接過了一應事宜。
師尊修為越是精進,在外名聲越響,宗中事務便來得越多。日積月累下來,沈映宵竟也不知不覺代表了天行宗的一方臉麵。
是以如今,他的所作所為,才越發令宗主覺得顏麵無存。
……
此次集議,沈映宵毫無疑議地又一次成了主角,隻是位置卻和從前大有不同。
眾人站定,尚未說起宗門大比的事,宗主的目光已然直視過來,狹長的鷹眸逼視著這個師侄:“還站在那裡做什麼?上前來。”
沈映宵看了看他,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大殿中央,轉過身正對著他。
宗主見他半晌站著不動,神情更冷:“最近你做了什麼荒唐事,還用我說麼?跪下!”
梅文鶴挑了一下眉,開口想說什麼。
然而話未出口,沈映宵一整衣袍,竟真的很給麵子地單膝跪下了,挺拔的身軀彎折,整個人看上去溫和又乖順。
大殿裡,眾人一愣,一群人無聲對視。沈映宵的性子,他們多少有些了解,知道這位峰主首徒看上去溫和,可一旦犯起倔,脾氣卻比山門口那千年未腐的石金獸更硬。
可今日,宗主還沒說什麼,他竟一言不發就服了軟?
……不對勁,事情定有古怪!沈映宵究竟想乾什麼?難不成他知道硬來不行,想來一出苦肉計?
主座上,宗主沉默地撚了撚胡須,同樣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麼個走向。
他原本還有不少話要訓斥,可如今才說一句沈映宵就跪了,剩下那些話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噎的人十分難受。
頓了頓,宗主才深吸一口氣,語帶薄怒地決定把話說完:“辱沒宗門,目無師長,枉為我天行宗修士!早知如此,當初宗門何必收下你,數百年的熏陶,難道就教出你這樣一個隻會攀附他人的爐鼎?”
這話說的極重。不過宗主向來不是什麼好脾氣,此事眾人皆知。
而且幾年前,他們宗剛被傲天宗在一處秘境裡狠狠下了麵子,最後事態愈演愈烈,幾乎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對修士來說,區區幾年如彈指一瞬。可就這一瞬,他們那位清風朗月的朗月峰首徒,竟然就要巴巴跑去給傲天宗的宗主當道侶……簡直奇恥大辱,是把宗門的臉麵放在地上踩!
不知哪個小輩來了氣性,混在長輩身後道:“沈師兄的仙靈之體已然修到元嬰,隻要他願意,便能在雙修時把修為悉數交給那位楚宗主。聽聞楚宗主已到合體後期,離飛升隻差一線。可見沈師兄算賬算得分明——與其冒著風險修煉渡劫,不如在床榻躺上一躺,等得道成仙的道侶帶自己……”
這話說得粗鄙,宗主原本想等他說完,此時卻不得不沉聲怒道:“慎言!”
磅礴的靈氣以他為中心,轟然席卷。其中摻雜的怒火讓整個大殿的人收了聲音。
但沈映宵看得分明,宗主的怒火並不是朝著剛才說話那人去的,而是全朝著自己壓了過來。
沈映宵頂著讓人脊背酸軟的壓力,直身抬眸,目光越過寬廣的大殿,與主位上那人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