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靈池頂部的石壁上,藏著一隻佛龕。石龕表麵刻著層層陣紋,同傲天宗後山的那隻一樣。
但也有些地方並不相同——麵前這隻佛龕已經空了,上麵陣紋暗淡,顯然已經空置了有些年歲。
再看看下方這座不甚飽滿的靈池,劍靈隱約明白了。
“這裡應該就是封印巨足的地方,隻是它不知怎的從籠中逃了出來,吸乾了下方的靈液,然後被神獸宗封印到了鎮獸塔底。這裡所剩的靈池,應當是後來又慢慢聚起來的。”
說完半天也沒人捧場。
劍靈默默轉過身,幽幽盯著沈映宵。
脫韁的□□真可怕。
主人到底什麼時候醒?
……
淩塵進了靈池,把沈映宵放進水裡,扶著他讓他凝神調息。
沈映宵身下一涼,緊跟著就被濃鬱的靈氣包裹。他清醒了一瞬,可一晃眼,山洞的靈池又變成了華麗的湯池,淩塵坐在水中,浸透的薄衣貼在身上,又開始朝他招手。
“……一會兒讓人過去,一會兒又讓人走,你究竟什麼意思。”
沈映宵在幻境中難得的跟淩塵甩了臉色。
可盯著那樣的師尊看了又看,他到底妥協,一邊在心裡默念這是最後一次,一邊很沒出息地湊了過去。
……
山洞靈池中。
淩塵伸手展平徒弟的魚尾,想試試能不能通過靈力刺激,將這種變化逼退。
他隨意壓下自己體內躁動的魔種,正要乾正事,誰知剛老實下來的徒弟忽然勾著他脖子,又一次急切地迎了過來。
剛才發生在祠堂中的事,突兀從腦中閃過。淩塵心緒混亂,本能一擋。
忙亂間他忘了控製力度,沈映宵本就坐不太穩,如今又被這麼一撞,撲通摔坐回靈池當中。
不知是終於玩夠了,還是被周遭濃鬱成實體的靈力壓製,幻境漸漸開始褪去。
那個溫柔了許多的師尊也隨之消失,漸漸與麵前這個一身寒意的白衣劍修重疊。
……
淩塵其實還是原本的模樣,隻是沈映宵看多了幻境,兩相一比,便顯得麵前這人格外冷淡又真實。
濁氣漸漸被濃鬱的靈力壓製,沈映宵跌坐在靈池當中,仰頭看著淩塵,茫然的目光清醒了一點。
緊跟著,剛才那些雜亂的記憶,便隕石般轟然襲來。
沈映宵:“……”
第一反應是,天啊,他剛才都做了些什麼?
緊跟著又想:他要殺了那個混賬魔種!
羞惱和憤怒轟然充斥了沈映宵的腦海,可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思緒隱藏在深處。
——好消息,他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且在幻境中與那人情投意合。
——壞消息,幻境終歸隻是幻境,現實中的師尊隻會冷冰冰看著他,並在遭遇這種孽徒行徑時毫不留情,一把將他推開。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麼,沈映宵垂下頭,一眼
都不敢再看淩塵,眼眶生生憋紅了一圈。
劍靈悄悄飄近,糾正了一些小細節:“你師尊倒也沒推你,是你自己撞上去摔的,誰讓你這條魚尾巴平衡性太差。”
沈映宵卻聽不進去。幻境雖然褪了,可濁氣尚在,他的思維仍舊不太受控:撞的和推的又有何區彆,若在以前,師尊隻會扶住他……可現在到底不一樣了。
他低著頭,淩塵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實在太熟悉這個弟子,隻看動作便知道這人如今有多難過。
沈映宵跌坐下去時,有幾滴靈液落到了臉上,沿著臉頰滑落,像是一道淚光。
淩塵指尖蜷了蜷,很想扶起他,可想起剛才那些荒謬的事,卻又硬生生頓住。
……那些不祥的苗頭,不能放任。
——很奇怪,教出這種目無尊長的徒弟,他本該失望至極,甚至勃然大怒……可實際上,淩塵卻竟然第一時間想起了那些書。
丹修洞府後院,那個銀白少年讀給他的小傳裡,記載了一對對不同下場的師徒,有些以楚傲天為原型,也有些是他不認識的人。
小傳中有混賬師尊也有混賬徒弟,可不論作惡的是哪一方,徒弟的下場一個個都不怎麼好。
有一些經脈寸斷,有一些墮魔重來,還有一些身陷囹圄,九轉曆劫,被世人唾罵,受遍萬般苦難……那些人是怎麼挺過來的,淩塵並不清楚,可他熟悉自家這個徒弟。那些事隨便落一件到映宵頭上,他恐怕都難以承受。淩塵也絕不想看到。
他低頭看著沈映宵,本想狠下心嗬斥,讓他走正道。
可醞釀許久,實在說不出多少重話,最終隻能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淩塵低低歎了一口氣:“是我沒有教好。”
沈映宵豁然抬起頭,直勾勾看著他,指甲無意識地深深嵌進手心。
無數種可能迎來的斥責裡,他最怕聽到這一句。
回到這個世界後,他隱瞞分身,百般同分身撇開關係。除了怕天雷劈、怕本體鎮不住師尊、怕這樣那樣的理由……更是因為他怕師尊接受不了現在的這個分身。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和從前的那個“沈映宵”區彆多大,一個是簡單勾畫了幾筆的白紙,一個是烏漆麻黑的塗鴉。
他寧可躲藏一輩子,也不想讓淩塵看到。誰知怕什麼來什麼,分身的事還未暴露,本體在師尊這裡的形象倒先一步崩塌掉了。
沈映宵慢慢低下頭,忽然笑了一聲:“以前我總是在想,若分身惹師尊生了氣,就能換本體跑來讓他安慰。可如今,這點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唯一能聽到他聲音的劍靈:“……”
劍靈用力抹了一把臉,覺得這場麵簡直沒眼看。
一些關於楚傲天的痛苦記憶,又克製不住地浮了上來。
它飄到滿臉鬱鬱的主人身邊,抬手戳戳他,試圖打斷:“你看看你,中個幻境畫風都變了,簡直像聽了什麼不該聽的鎮魂魔音一樣——你本體修為低,魔種對你影響太大,你
的情緒也會反過來讓它更加活躍,甚至勾得你師尊體內的魔種也不太穩。
≈ldo;這麼下去不行,聽我的,你先換分身冷靜冷靜,至少彆把你師尊徹底帶偏。否則若你師尊也一並中招≈hellip;≈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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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腦中已經浮現出慘痛的後續了:
淩塵對這個以下犯上的孽徒失望至極,一掌轟來,震碎主人的經脈,廢了他的修為,要把自己教授的一切全收回來。
然後沈映宵被拋下山崖,摔斷全身骨頭卻僥幸不死,躺了九九八十一天墮魔重生,殺回天行宗,把師尊抓到後院這樣那樣……
嗯?等等。最後一步聽上去怎麼有些耳熟。
劍靈正在發怔,忽然麵前落下一塊陰影。
它一驚,倏地抬起頭,發現淩塵居然真的俯身過來,聚起靈力,朝沈映宵伸出了手。
“放過本體吧,他已經夠慘了。”劍靈喃喃道,“不過主人這元嬰期的修為,放在現在和沒有也差不多……罷了,你要是想廢就廢吧,畢竟他的確是個孽徒,但一定要給他留一口氣。”
沈映宵原本還被悲傷的氛圍籠罩。
然而劍靈實在太能念叨,假設出來的場景被它念得活靈活現,簡直像真的會發生一樣。
沈映宵其實也偷看過那些話本,見識過劍靈所說的震碎經脈、拋下山崖——山底陰冷潮濕,屆時不僅要被蛇獸啃咬,還要被淤泥淹沒,可怕的吸血蟲在血肉裡來回鑽……迷迷糊糊間,一想到淩塵馬上就要把他扔到那去,沈映宵渾身血都涼了。
等回過神,他已經哆嗦著召出分身,神智移到了這具安全的身體當中。
身體一換,魔種的影響頓消,靈台一片清明,如同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那些翻湧而讓人難以自抑的情緒,也悉數減弱定格為幻影,同現實隔開了厚厚的一層。
沈映宵:“……”
沈映宵:“…………”
他僵硬地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靈池,隻慶幸自己先前把分身放得遠,因此召出來時也離本體格外遠。
趁淩塵沒留意這邊,他收斂氣息,轉過身,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山洞。
……沒臉見人了。
……對不起,師尊。從今日起,您就當本體死了吧。
劍靈:“你冷靜一點,沒有本體你拿什麼讓你師尊老老實實留在洞府。”
沈映宵目光空洞,恨不得挖個坑把剛才的自己埋了,再蹦躂著踩上幾腳:“緩一緩。你讓我先緩一緩。
劍靈:“……”
把你師尊獨自丟在話本氛圍裡,你自己一個人跑了是吧。
宗門第一孽徒果然非你莫屬。
……
幾息前。
山洞的靈池當中。
淩塵正想引動沈映宵體內的靈力,幫他把體內濁氣驅出,然後再談彆的。
誰知剛一俯身,卻發現池中多了幾縷血跡。
他一怔,顧不得冷淡,一把掰開沈映宵的手,看到了他掌心深深的刺痕。
淩塵蹙了蹙眉:“我怎麼不記得教過你自傷泄憤?”
他正說著,麵前的人卻忽然軟軟地垂下頭,毫無意識地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