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2 / 2)

“我還以為分身和本體之間,總有一個能留在他身邊。”沈映宵麻木地想,“結果到頭來一個都沒留下……我前世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他忽然很累,抬起手越過淩塵,往本體那邊遙遙一點。

濃鬱藥霧騰起,淩塵覺出銀麵人指著的方向,霍然回身,來到了本體身邊。

本體還有一隻手被鎖在地上,淩塵來不及帶他離開,倉促間隻能俯身將人護住。

然而想象中的暗算並未到來,那些濃黑藥霧隻是讓他恍惚了一瞬。再回過神時,那座陰沉的府邸不見了,他竟然已經抱著沈映宵,落在了一片再普通不過的山林之中。

……

粉塵落地,煉藥室重新變得寂靜。空蕩蕩的房間,隻剩沈映宵自己。

也不知是那點救命之恩管了用,還是淩塵想留著他救本體,那橫在頸側的一劍最終沒砍下去,隻留下了幾道拿不穩劍的交錯血痕。

沈映宵隨手抹掉流出的血,跪在地上發了一會兒呆,起身出了房間,一路走到後院。

靈池在陽光下泛著波光,白玉蓮台靜靜立在池心,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隻是坐在上麵的人不見了。

回首過往,沈映宵才恍惚間發現,這段時日雖然忙,卻是他這幾百年來最安心的時候。每次煩躁時來後院看上一眼、坐下和淩塵聊上幾句,那些擔憂就全都無形間散去了。

前他總覺得“家是港灣”這類形容矯情得很,直到把師尊抓回來,才體會到了其中妙趣。

現在人走了,這座洞府頓時又變回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棲身之地。

沈映宵一走動,劍靈和魔尊都跟了過來。

魔尊笑道:“人要往前看,事已至此,還是想想怎麼在那幕後之人找上你師尊時弄死他吧。”

沈映宵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他從池心的白玉蓮台上收回視線,忽然回手一劍刺向身後,劍風帶著前所未有的狠意。

魔尊低下頭,看著被絞裂的胸口,笑了一聲:“看來還是瞞不過你——也是,除了本尊,大概沒人能勸你師尊在那時睜眼了。”

沈映宵回過身看著他,目光駭人。

魔尊還是那副閒聊一般的語氣,像往常在教他如何坑人:“我還以為你師尊會一劍刺死你,然後我就能在你躺屍修複的功夫裡,得到一點糊弄你的時間……沒想到如今他竟如此心慈手軟,真是令人失望。”

沈映宵輕聲道:“你倒是仗著自己死不了,什麼都敢做。”

魔尊微顫的指尖碰了碰他的劍刃,笑眯眯的:“即便魂飛魄散,即便被你翻來覆去地砍碎幾萬次,本尊要殺的人,也一定得死在我眼前——我可是在說正事,見到那人的機會可不多,你該慶幸你師尊願意離開。”

沈映宵持劍一劃,雪白靈劍將魔尊從中間撕裂。

就算是魂體,也能在這種傷勢中覺出疼痛。或者說正因是魂體,痛意才格外深入骨髓。

沈映宵把魔尊砍到地上,橫著又是一劍:“早早慘死,隻能利用我和師尊給你複仇——活成這副模樣,你也有臉把話說的那麼霸氣?”

魔尊身體都快要碎成塊了,話卻依舊不少:“為我複仇?即便沒有我,那人盯上你師尊已久,我不信你容得下他。”

沈映宵半蹲下身平視著他,靈劍壓在他身上,一劍一劍慢慢削著,神識隨著劍刃一同碾壓。

仿佛每一寸身體都被碾磨成粉,魔尊想起了死前的事,渾身顫栗,卻還是帶著笑:“事已至此,即便你想將淩塵硬抓回來,也再難得手,不如聊些彆的吧——比如你師尊和本體如今不在洞府,若那幕後之人運氣夠好,或許路過一下便能撿到一對仙靈之體,雙喜臨門。”

沈映宵臉色難看,錚一聲落劍。靈劍穿過魔尊的脖頸,把這個魂體釘死在地上,劍氣波紋般擴散,不斷地切割著他的身體。

壓製不住的悶哼中,沈映宵站起了身,他煩躁地在原地徘徊片刻,狠下心閉了閉眼,意識回到了外界的本體當中。

……

原本沈映宵還在想,等回到了本體,該如何麵對師尊。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剛被灌了那麼多濁氣,又有戚懷風先前喂下的靈藥在體內修修補補,本體現在根本動彈不了,連眼睛都無法睜開,隻能勉強保持著混沌的意識。

模糊的感知中,沈映宵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有人小心清理著他身上殘留的符咒和細鏈,取下

了墊在唇齒間的東西。

身旁熟悉的氣息讓他眼睫微顫,想靠近又想逃走。這一點細微的反應居然被淩塵發現了,他停下手,試探著低聲喚道:“映宵?”

溫和小心的樣子,和剛才持劍架著他的模樣判若兩人。

沈映宵忽然很想抱一下他,想像年少時受了委屈一樣撲進他懷裡,可偏偏完全動彈不了。

於是他安慰自己:就算能動,恐怕也抱不了。上一次淩塵抱著他,他意識不清地親了上去,然後就被師尊大怒之下發配墟址山——有了這種事,即便再抱,沒準也隻會換來一句尷尬的“於理不合”。

這麼一想,倒是對“動不了”這件事不那麼遺憾了。

……可是心情也好像變得更差了。

正亂七八糟的想著,他忽然感覺有一隻手碰了碰他眼角,抹開了一點溫熱的水漬。

沈映宵一下怔住。

哪裡來的水?

……該不會是眼淚吧?

……不可能是他流的吧。

一定不是!這點挫折有什麼好哭的,居然還是在師尊麵前哭,這也太丟人了。

沈映宵想做點硬漢該做的事,把不該流的淚全都按回去。可有些東西根本控製不住,不過兩次呼吸的功夫,他眼角細碎的水光就彙聚成滴,沿著臉頰滾落,留下一道濕痕。

那隻停在他眼角的手一顫,石像般頓住。

沈映宵人都麻了。

等回過神時,他的意識已經逃一般回到了本命洞府的分身當中。

這個舉動終於有了效果,外界,本體的淚水止住了。

可其實止不住也無所謂,因為淩塵下一刻就緩緩抱住了他,沈映宵的臉埋在他懷裡,再多眼淚也能用衣服擦乾。

晚一步跟回洞府的劍靈:“!”

劍靈喜氣洋洋地回了洞府,飄過去找自家主人:“想不想聽聽你錯過了什麼!”

沈映宵坐在靈池旁邊,低著頭不說話。

劍靈看著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歎了一口氣:“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你師尊臨走之前都沒砍死你,沒準他還願意聽你狡辯——你就抽空再找他解釋一下,剛才事發突然,他聽不進去很正常,多講幾次或許就肯聽了。”

“解釋?”沈映宵疲憊地靠著一旁的桂樹,“你是想讓我告訴師尊我就是本體,然後帶著輪回司的天雷,找他一起同歸於儘?”

劍靈:“……”

沈映宵喃喃道:“就算輪回司沒監測到泄密,我又能說什麼呢——說我上輩子廢物到什麼都沒乾,隻能眼看著他被抓,還是說我去修了幾百年回來,依舊是個誰都打不過的廢物?

“若能習劍,誰想當丹修。本體練劍練得稍一過頭,就病到連動都動不了,這具身體一團混沌,修了那麼多年卻連劍意都提煉不出來——若非我四處找能量往裡亂塞,現在恐怕還是個金丹期,還不如本體。”

沈映宵低頭望著水麵,水中映出了他的倒影。

往常這具身體總是一副反派打扮,現在卻滿身是血,臉色蒼白得嚇人,沈映宵忽然就從中看出了幾分自己原本的影子。

——那麼菜雞,那麼弱小,那麼平庸。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那些他自以為早就看開的自卑,原來從來沒有消失過。如今這平靜的表象像被一劍捅破,各種情緒頓時以一種他自己都陌生的聲勢往外流淌。

“要是重來一遍的是師弟,是師尊……是個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得比我更好。”沈映宵伸手按在水麵,震碎了那道蒼白的倒影,“若是能當天才,誰想當一個廢物。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把師尊體內的毒引走——唯獨這件事,我沒有做錯。”

劍靈一會兒覺得他在自暴自棄,一會兒又覺得主人說的還挺有道理。

正在沉思,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魔尊都那副鬼樣子了,居然還要加入話題:“難怪天天折騰本體,這樣你就覺得自己有用了?不過若沒有你,你師尊的確會時刻受製於人——單憑這一點,你就遠比自己想象中有用。

“不必看輕淩塵,更不必看輕你自己,幾百年能修到合體期,不管用了什麼手段,已經算得上天賦不凡——既然事情進展這麼順利,自當再接再厲,哪有你這樣剛走出一大步,就立刻閒在這裡自怨自艾的,有這功夫,不如多出去盯著點你師尊。”

沈映宵回頭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你倒是會說人話了,看來這幾劍刺得有用。”

魔尊像沒聽到一樣,隻說他自己想說的事:“沒準下一刻就有人找上了你師尊,你不管了麼?”

沈映宵:“……”

這混賬東西倒真會掐人軟肋。也就這時候,才能勉強看出一點魔尊的影子。

劍靈回過神,想起進來之前看到的景象,也悄悄暗示:“回本體看看吧,沒準出去有驚喜。”

沈映宵想回去,心裡卻又有些畏縮:“若我巴巴湊過去,師尊卻又要找個地方把我送走……”

劍靈:“你怎麼突然如此不知變通,出了這種事,你師尊肯定恨不得把你掛在劍鞘上,走到哪帶到哪,怎麼會再將你送走——正好你趁這段時間慢慢編瞎話,若事情順利,沒準分身也能回去。”

沈映宵一怔:這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他咬了咬牙,心念一動,又回到了本體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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