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地方?青樓風月場!棘皮老翁都能在那裡買到鮮嫩的皮肉溫床,一屋子醜陋與腥臊的獻祭場,腐臭之地。一朝一夕就能把
賣進去的人骨血掏儘肚腸吃空,性溫的人進去麵目全非,性烈的人進去玉石俱焚。
他們居然把他送到那個地方?
不,該惡心的不是他們,而是顧茫自己……顧茫是瘋了才會寫出這樣的故事?這代表了什麼?影射了什麼?之前還說顧茫在書裡藏了許多無法言說的秘密與不甘——他的不甘是什麼?
寧可出賣皮肉像爛泥一樣活著,也不想死對嗎?!!
墨熄覺得自己此刻應該肆意大笑,這樣才是對的,才符合人們眼裡他倆入骨入血的仇恨,所以他確實擰動唇齒試圖撬出一點快慰。
可是最後出口的隻有“哈”的一聲冷笑,薄溜溜地從森森貝齒間飄落。
眼前好像又閃過初見時陽光下那張清秀的臉,黑眼睛笑望著他:“我能坐你身邊嗎?”
好像又閃過少年顧茫燦爛的模樣,熱熱鬨鬨地在一群朋友當中,回頭衝墨熄眨了眨眼,眼尾很長,微微地往上,然後漾開溫柔的弧度,真切地笑了。
他還想起了在這個世界裡對顧茫的那些記憶——
有笑嘻嘻的油腔滑調:“來啦,今朝從戎投王八,來年升官把財發。”
有屍山血海裡的怒喊:“來啊,走啊,沒死透的都他娘的給我振作點爬起來好嗎!我帶你們回家!”
以及執著跪在金鑾殿前請君上不要將他的士兵草促合埋:“我想請藥師們辨一辨那些屍體……求您了,這不是無用之功,每一個戰士的墓碑上都應該有名有姓,君上,我不想有兄弟最後回不了家。”
“他們要的不是哀榮,隻是一個本來就該有名字。”
“這是他們的尊嚴。”
顧帥的話一句句像是寒雨落下,墨熄不知顧茫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究竟有幾分真誠,還是隻是隨手在鍵盤上敲落的幾句漂亮話。他不知道,但當這些句子點點滴滴落回記憶裡時,他隻覺得頭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額,將臉龐覆在手的陰影之下,一片冰涼。
心是濕冷的。
江夜雪道:“羲和君……你還好嗎?”
沒人回答,過了很久,才有一縷聽不出情緒的嗓音,不冷不熱地,從陰影中遊弋出來:“好。怎麼不好。”
墨熄喃喃道:“我是真的恨慘了他……”
江夜雪看
著他,歎了口氣:“其實,如果你覺得不好,那也沒什麼奇怪。”
簷角的銅鈴叮叮當當的,細長的明黃色流蘇在風中飛舞。
“你們兩個的名字,從前一直都是一塊兒被人提到的,一起在修真學宮修行法術,一起上過戰場,後來一起被敕封。”江夜雪平靜地說道,“如今,你仍高高在上,他卻已入塵埃,那麼多年的比肩齊名,人們口中的邦國雙璧,現在卻隻剩下了你一個,我想你並不會開心。還有就是……”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墨熄。
“羲和君,他也曾是你的朋友。”
墨熄垂著濃深的長睫毛,片刻之後答道:“我年輕的時候眼瞎。”
“他叛國之後,你仍然信他是有苦衷的,你信了很久。”
“對。我瞎的比較厲害。”墨熄說道,看著手中的杯盞,那裡還殘著一抹餘酒,泛著猩紅的血色,他已不想再繼續這個對話,“起風了。清旭長老,我們回大殿去吧。”
得知顧茫下落的幾天後,墨熄一直都很煩躁。
他原本想像克製住這種不該有的情緒,可是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的煩躁有增無減。
墨熄知道自己是患了心病。
隻有落梅彆苑有那一劑心藥。
終於在某一個晚上,暮色深時,一輛垂著沉夜紗的馬車緩緩地駛入了帝都北麵的那座隻有修士可以出入的聖城。
墨熄坐在車輦內,往聖城的深處駛去,他閉目闔實,就算四周落著簾幕,裡頭隻有他一個人,他依舊把背脊挺得很直,英俊到近乎奢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令人畏懼。
“主上,地方到了。”
墨熄沒有直接下馬車,而是撩開幕簾,自陰影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時正是聖城夜市最熱鬨的時候,對街的門庭外用靈力燃出的兩排浮誇至極的九九寒梅燈燭,映著高懸的彤紅匾額——落梅彆苑。
“曉風含霜清勝雪,一朝零落塵泥中。”
它和尋常的脂粉場子不一樣,裡頭有很大一部分是重華國得到的戰俘,被廢去靈核,從此成為階下囚,帳中孌。
“主上,您要進去麼?”
離君淚:【注意,羲和君不會願意去落梅彆苑,該行為會扣除5%的角色還原值。】
羲和君不是不願
意去,而是不願意被人看見他去。墨熄躁鬱地在心裡說,要扣你就扣吧,反正我現在有77%的還原度。
【言之有理,修改判斷方式,進落梅彆苑被人看見扣除5%的還原度,進落梅彆苑不被人看見加0.5%的還原度。】
“……”
這就是為什麼都兩年了墨熄還是隻有百分之七十幾的還原度的原因,離君淚扣分是三分五分扣的,加分是按零點三零點五加的。
車夫見墨熄一直沒反應,有怯怯地問了一遍:“主上,您要進去麼?”
墨熄道:“走後門。”
車馬就停到了落梅彆苑的後門。
“你回去,不用在這裡守著。”
吩咐完府上的車夫,他原地站著看了幾遍地形,而後足尖一點,掠上簷角,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裡。
來之前他看過落梅彆苑的備案圖紙,所以找到小姑倌爺們的住處也並非難事,很快地,他就來到了偏院花閣。披上鬥篷,像尋常客人一樣從正門進去,走過那一排排闔著朱紅漆門的房闈。
“萬枯侍火女婢秦采”
“血雨左軍副將唐胡璐”
“血雨左軍女官姬柔凡”
每一扇門邊都懸著這樣一枚小木牌,上頭詳細地寫著這些人從前的邦國,所任的官職,以及名字,一切來路都清清楚楚,方便那些與敵國有冤有仇的客人找到一個最為合適的宣泄對象。
如果有客人在裡頭尋歡,牌子上的名字就是紅色,而如果沒有客人在裡頭,牌子上的字就是黑色。
在落梅彆苑的這些男人女人,他們的笑容、獻媚、□□,甚至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性命,都是明碼標價的。
墨熄目光瞥過,衣擺翻飛,他走過一排排回廊,這裡的隔音並不好,屋裡頭男歡女愛的動靜實在鮮明得厲害,他劍眉蹙得越來越深,心跳得也越來越快——顧茫在哪裡?走過了幾十間房,仍是沒有看到那塊牌。
上了二樓,又找。
終於,在一個偏僻的拐角,墨熄停了下來。
暗色的木牌,細瘦的字跡。
“重華叛臣顧茫”
整個彆院裡,唯一一張署著重華二字的牌。
墨熄的目光像是有千鈞重,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一小塊牌子上,那一瞬間,他的黑眼睛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幽暗地燒起來。但是那種光很快就熄滅了。
他抬起手,指節離門還有一寸時,卻又止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顧茫的那張牌上的字,是紅色的。
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