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怎麼會是空的?
好像翻騰的沸水裡嘩地倒了一勺冰水,沸騰暫熄,而蒸汽氤氳。
墨熄在這昏昏沉沉的迷瘴中模糊地想:
為什麼明明有客人進到他的房裡,但瓦罐中卻沒有留下哪怕一枚貝幣?
——墨隊這個人,嚴肅,冷峻,自律,像一座無堅不摧的城池,沒有什麼能夠讓這座城池點起烽火狼煙。
除了顧茫。
從很早以前開始,隻要遇到跟顧茫有關的事情,墨熄就會克製不住,會變得易怒,衝動,煩躁,乃至於陣線皆亂,理智全無。
後來當了警察,幾年鐵血生死,磨煉得越來越鋒銳淩厲,他才終於學會了克製住自己這唯一的一點私心。
可是現在,在這個世界裡,他與他不再是警匪關係了,他便像個最普通的年輕人,在在乎的人麵前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越來越渴望知道顧茫這兩年都是怎麼過的。
是不是那些人欺辱他,甚至連錢都不付給他?
而且他又是為什麼會淡定至此,甚至可以說是漠然?一個人麵對浮沉寵辱,哪怕什麼都無所謂了,難道就真的可以從容到這個地步嗎?
“賠錢貨!”
忽然一聲怒叱從外頭傳來,打斷了墨熄的思緒,緊接著是腳步聲,一個女人罵罵咧咧地走近:“什麼都做不好,就他娘的隻會惹客人不高興,這個叛徒早點吊死好啦,真不知道望舒君為什麼還偏要饒他一條狗命!”
墨熄微蹙眉頭,這是誰?
設定本提示音:【是落梅彆苑的管事,秦嬤娘。】
墨熄想起來了。很早之前,望舒君有意與羲和君交好,曾經派秦嬤娘打點了十來名風姿各異的佳人送來他軍中。當時這個秦嬤娘好勸歹勸,說的天花亂墜,羲和君也沒把她的人留下來,反倒是記住了那尖尖細細的嗓門,煩得他頭疼。
“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哄人不會睡覺,每次客人從他房裡出來,都要把老娘罵得狗血淋頭。”女人憤憤的,影子已映在了窗戶紙上,又罵,“十足的賠錢貨!”
離君淚:【嚴重警告!!羲和君私自闖入落梅彆苑嫖顧茫——】
“我沒嫖!”墨熄
怒道。
【羲和君私自闖入落梅彆苑準備嫖顧茫——】
“我也沒準備嫖他!”墨熄更怒了。
【羲和君私自闖入落梅彆苑疑似嫖顧茫——】
“……”墨熄沒話說了,隻覺得氣噎於胸。
【屬於嚴重違反人設的行為,若被發現將扣除50%的角色還原度,您將會——】
“大病一場生不如死知道了閉嘴吧你!”
【被限製十日自由言行,一切全部恢複劇情線進行發展,您將會被困在軀殼中一動不能動,直到體罰完成。】
“……”
似乎看出了墨熄的狂怒,離君淚識相地補充解釋道:【跌破60%是大病一場生不如死,跌破30%就是限製行動了,您現在擁有77.5%的角色還原度,扣除50後隻有27.5%,屬於後者,請您諒解。】
墨熄沒料到事情居然會這樣發展,但是離君淚說的沒錯,羲和君逛窯子已經是足夠令整個重華悚然的消息了,羲和君翻牆偷偷逛窯子就更加令重華上下目瞪口呆。
而如果說羲和君翻牆偷偷逛窯子,居然是為了翻死對頭的牌子,恐怕重華能爆炸。
墨熄驀地把顧茫的臉掰過來,沉重的呼吸拂在顧茫臉龐上,他壓低聲音問道:“從哪裡可以出去?”
顧茫咳嗽幾聲,喘上一口氣:“有客人在這裡,門外的字會變顏色。她不進來。”
“我不是這裡的客人。”
顧茫微微睜大眼睛:“那你……”
兩人一言一語間,秦嬤娘的倒影已經歪歪斜斜地映在了門口,眼見著她就要推門而入,電光火石間,墨熄餘光一瞥,忽對顧茫道:“彆和她說我在這裡。”
“……”
門開了。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墨熄鬆開抵著顧茫的手,閃身隱匿到了屏風後麵。
秦嬤娘走進屋內,手裡擎著一管水煙槍,她朱唇一吐,霎時滿屋濃鬱刺鼻的青煙味。
顧茫沒有忍住,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十次到你屋裡來,十次都是又咳又嗆的,本來還指望著你一命呼嗚呢。”秦嬤娘翻了個白眼,“結果養你這麼些年,倒也不見你死。”
“顧大將軍。”她在圓桌前坐下,又用力抽了幾口水煙,陰陽怪氣地說,“這個月隻剩下最後三天了,彆的屋裡頭彆說上千枚白貝幣了,
就算再不討喜的,相貌再醜的,也憑著嘴上功夫,笑臉迎人,賺足了自個兒吃飯的錢。”
她眼一瞥。
“你怎麼說啊?”
“……我沒錢。”
“我就知道你沒錢!”秦嬤娘嘬著煙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了張臉還像個樣子,其他半點本事都沒有。”
顧茫又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裝什麼體弱可憐?”秦嬤娘愈發來了氣,拔高嗓門訓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那破罐子裡存下了些什麼?老娘養著你,一年到頭不賺反虧!”
“……”
“要再這麼下去,老娘就算看在望舒君的吩咐上動不了你,也非得把你院子裡養著的那隻狗給宰了!”
顧茫原本不吭氣,一聽要宰狗,吭氣了:“我都是按你說的做的。”
“你按個頭啊,真當老娘傻?”
“是他們不給我錢。因為他們說我是……”顧茫頓了頓,把那兩個字說出來,“叛徒。”
墨熄在屏風後麵聽著,他雖然看不到顧茫的表情,可是顧茫的嗓音卻依舊沉靜,像是在敘述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實,竟連一點愧疚和羞恥也沒有。“叛徒”兩個字對他而言,輕的像是羽毛。
“叛徒不應該要錢。”顧茫說,“他們說,我為他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屏風的側隙裡,顧茫的背影孑然伶仃。
“我欠他們的。”
秦嬤娘噎了一下,沒好氣道:“對,是啊,你是叛徒,可這跟老娘有什麼關係?你欠他們的,這個沒錯,但老娘開的是瓦子,又不是慈善堂。哪有次次虧空的道理!虧了還不算,還每次都被那些貴客罵!”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伺候貴族老爺,老娘不能伸手要錢,全靠你們這些人哄著老爺們給,甭管錢多錢少,多少總能哄來點兒吧,但你呢?顧大將軍,您哄了嗎?”
顧茫不吭聲,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秦嬤娘更尖利的嗓音,簡直穿雲透日:“你瞪我乾什麼?還有理了?!”
“你給我跪下!”
墨熄原本覺得顧茫是並不會跪的,至少不會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顧茫像是無所謂,像是並不覺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這個女人麵前跪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