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天開始,墨熄就有點魔怔。
雖然李微後來趁他心情還行的時候,委婉地跟他表達過類似“顧茫現在腦子是真的不好,很多詞他都聽不懂,跟他溝通就和三歲小孩一樣,有時候一句話得重複好幾遍”,但墨熄心裡就是放不下這一點微弱的希望。
最後李微沒辦法,說:“那主上您要不去和神農台求證一下吧。”
“……”
夢澤公主就在神農台當聖女,他自然不會想去。
李微又獻計獻策:“那您去禦藥館,問問薑藥師吧。”
墨熄記憶裡,這個薑藥師是個高冷且刻薄的人物,他對他沒什麼好印象。但最終還是捱不過心中煎熬,前去拜會。富麗奢靡簷牙高啄的藥王府外,小童誠惶誠恐地說:“羲和君,我家薑掌櫃出門采藥去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童開啟了各種書籍和電視劇中的訪士經典對答詞:“掌櫃去期不定,或三五天,或三五月。”
“他說自己去哪裡了沒有?”
“掌櫃采藥,會跑五湖四海。”
墨熄甚是無言,看著那小童搖頭晃腦作答的樣子,隻得點了點頭,轉馬回府了。
是夜,或許是因為連續不停地在思考這些事情,墨熄睡下後,竟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書中過往。
一些和顧茫有關的、從前他並沒有從羲和君那裡繼承來的事。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正值寂夜,是塞外邊關。
他好像還很年輕,隻二十出頭。他還並不是威震四海的羲和君,顧茫也還壓在慕容憐名下沒有聲名。
那時候,他們都隻是最普通不過的軍士,一夜歇戰,全軍養兵休息。他依稀是受了傷,白袍廣袖的療愈修士追出營寨,朝他喊道:“墨公子,你胳膊上的瘡口——”
但他沒有理會,不想管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傷,他隻身奔出營外,召來靈馬,一騎縱馬向前。
胡風朔雪迎麵拂來,身後是守備營的鴿群唼喋,那細碎的聲音被他越拋越遠。墨熄並不知道夢裡的自己究竟為什麼那樣著急,他隻模糊感到,他的心中仿佛攢著一團熱火,想要找到正在值夜的顧茫說。
“顧茫呢?”
來到北軍營中,他還沒下馬就著急地喘著氣問戍軍的修士。
“我找他人,他在哪裡?”
那修士見他風風火火,嚇了一跳:“墨、墨公子可是有急報?”
“有什麼急報,我見個人就非要有急報嗎?”口中呼出熾熱的白霧,語氣愈焦躁。
“那您……”
修士目光刮了一下墨熄受傷的胳膊,猶豫片刻,沒有再問下去,但墨熄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您無事不好好休息養傷,從南軍跑到北軍來找一個無名小卒做什麼?
墨熄也不知道夢裡的自己究竟是想做什麼,他的這部分記憶仍是殘缺的。他隻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焦灼如火燎煙熏的內心,明明朔風寒雪,卻連掌心都是微微濕潤的。
他這樣迎風冒雪地趕過來是為了什麼呢?
他好像剛剛明白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困擾了他很久的事情,他必須要找到顧茫,如果不立刻找到顧茫的話,仿佛滿腔熱血就會在這一夕之間被熬乾燒儘。
修士給他了指路蝶,他跟著它穿過森嚴的北軍軍營,所過之處有坐著烤火的修士,有在煮酒造飯的,更多是因為日前戰損,正在被療愈修士施法救治的傷員……最終靈蝶停在一頂小小的帳篷上,消失不見了。
墨熄站在那軍帳前,手指微微顫抖著,他的血越來越熱,心跳越來越快。最後喉結攢動,深吸了口氣,“嘩”地掀開了簾門。
“顧茫——”
一個長相周正的攻伐修士回過頭來,是顧茫當時的好友陸展星。
陸展星也是慕容憐的侍讀,從小與顧茫一起長大,性子很乖張。他這會兒正在營帳內邊啃水果邊看劍譜,見了墨熄,愣了一下:“墨公子?”
“……”
“你怎麼來了?”
“顧茫呢?”
“你找他啊。”陸展星啃著汁水飽滿的梨子,忽然眉飛色舞地就嗤嗤笑開了,“今晚怎麼一個兩個都找他?”
“……誰還找他。”
“哦,沒誰,就幾個我們的朋友,找他出去附近村裡玩兒,墨公子你不認識。我本來也要去的,結果腿還沒好透,就懶得跑……”
陸展星絮絮叨叨的,墨熄心中的那種焦躁又更甚了,他微一咬下唇,問道:“
他去哪裡了?”
陸展星笑著開口,準備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可是就在墨熄即將知道答案的時候,沉重的黑暗忽然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夢境像最脆弱的塵埃般被吹散了。
墨熄毫無預兆地墜入更深更沉的睡眠,那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營帳,沒有飛雪,沒有顧茫……有的隻是無邊無儘的黑暗。恍惚有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嗓音像是設定集,是顧茫的聲音。可是說話的語氣卻是墨熄從未聽過的嚴厲:
【你不該給他看這些的。】
然後是離君淚的回答:【可他應該知道的,他是羲和君。】
良久寂靜。
顧茫歎息著:【你不明白。羲和君原本不該這樣。這個設定……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
【彆再給他看了……】
黑色越來越深,夢越來越沉,也再沒有了任何聲響。
最終天地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