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秋頓住。
他慢慢回過了頭。
葛虹站在原地,依舊背脊筆直,姿容颯爽。
但她從聽到“我不認識您”的那句話起,一瞬間被砸裂出的惶然脆弱,已然再難掩飾。
葛虹在原地緊緊地盯著背過身的少年,一動未動。
四下起了風,上午的日光並不算冷,但那凝固的方寸之間,卻顯出了一陣近乎薄涼的蕭索。
舒白秋回過頭,垂下視線,又很輕地拉了拉掌中的手。
“走吧……先生。”
他們一路走回了停車場,保鏢和助理們都相隔幾米地綴在其後,並未跟上來。
不算長的一路格外安靜,直到上了車,一同坐上後排,舒白秋才像是忽然回神,鬆開了自己的手。
“對不起……”他向傅斯岸道歉,“剛剛的事,冒犯了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
少年說得並不算清晰。剛剛的事,不知指的是葛虹的出現,還是指她的指控與反對。
但傅斯岸卻完全沒有追問。
男人隻道:“我沒介意。”
“她也是關心你。”
舒白秋怔怔的,似乎仍有些魂不守舍,連傅斯岸的話中含義都沒問,停了兩拍,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謝謝您……”
他不想開口,傅斯岸也沒有追問。
傅斯岸抬手,輕輕幫人將兜帽拉好。讓少年可以像把手指藏進衣袖中那樣,也將自己的神情和眼睛藏在寬大的帽簷之下。
昨天,在看到列好的婚禮過,不需要對什麼客人特意招待。
那時傅斯岸本以為,是沒有舒白秋在意的人會來。
不過現在看,少年其實仍會被到來的客人所影響。
隻是可能,他並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從博物館回來,等回到月榕莊,也到了午餐時間。
今天的午餐仍是兩人一同用餐。
吃著吃著,舒白秋的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
舒白秋之前的飯量就不大,儘管腸胃炎早已好轉,他每餐的食量還是偏少。
傅斯岸唯一見他開胃的,還是那天的菌鍋。
但那一餐舒白秋並沒有主食,牛肉和魚片他也隻是淺嘗了兩片就吃不動了。
對食譜的規劃,醫生原本的建議是從少到多,一點點增加。
但眼下,彆說增加。
最開始的份量,小孩都很難吃完。
許是今天心情影響了胃口,舒白秋吃得更少。
湯匙舀粥的速度,比小貓舔牛奶都要更慢許多拍。
似乎察覺了傅斯岸的視線,舒白秋的動作雖慢,卻一直沒有停下來。
傅斯岸又看了他一會兒,放下長筷。
“吃不下就不吃了,沒關係。”
舒白秋微頓,抬頭,看向桌對麵。
他的目光中又浮現出一點晃動的、觀察似的隱隱不安。
像是在小心探察,傅先生說的是不是反話。
傅斯岸麵色沉穩,坦然地任他看。
“下午活動一下,晚上多吃一點。”
“……好。”
舒白秋怔了一拍才應聲,又輕聲道。
“謝謝先生。”
下午,傅斯岸沒有外出,兩人又共同解決了一些婚禮上的細節問題。
他們還試過了定製店送來的禮服,這一套比上一套更為合身,刺繡與裝飾也更為惹眼。
似乎是專為聚光燈下的眾人矚目而生。
下午的天氣不算冷,傅斯岸還和舒白秋一起去了趟湖邊。
今天沒有幼鹿出現,但日光和暖,湖麵波光粼粼,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等到臨近傍晚,逛完回來,少年身上那點重新聚積起的拘束不安,似乎也被暖陽拂散。
活動完,他的胃口也像是好了一點。
雖然吃得仍然不多,卻比午餐的狀況好了不少。
夕陽西斜,日落時分。傅斯岸準備出門,還見舒白秋跟到了門口。
“先生,”少年仰起臉,望著他,“出行順利。”
似乎很鄭重的,舒白秋還道:“請注意安全。”
看著認真告彆的小孩,傅斯岸鏡片後的眸底浮漾出些許笑意。
“好。”他說,“早點休息。”
外出的路上,傅斯岸照例展開折疊手機,處理郵件。
今天雖然他推了外出計劃,但該處理的信息仍在處理。
郵箱中收到了一封特殊標注的新郵件,傅斯岸視線微抬,將其點開。
薄冷的屏幕光映在男人方窄的鏡片上,覆過了眸底的情緒波瀾。
但等看完通篇的文字信息時,傅斯岸卻還是明顯地,蹙起了眉。
郵件是助理b組發來的加密急件。
裡麵的消息正是從舒白秋父親的信息延伸而來,剛剛收集到的新補充。
三年前,舒白秋被一位遠房的堂叔收養,從外省被帶回明城,還被強加了“能摸出玉料”的傳言。
過去收集的資料,都以這位堂叔為第一任收養者。
但現在的補充信息卻表明。
早在堂叔之前,還有著另一個人。
那人是舒白秋爸爸的朋友,也是一位畫家。兩人似乎私交甚好,那位畫家還是少有的,知道舒沐之便是牧草的人。
在舒沐之去世後,畫家便想收養舒白秋,幫友人養育獨子。
結果,連收養手續都沒辦完,這位畫家就忽然墜樓身亡。
他的死因被判定為意外,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在信息分析中,助理b組謹慎推斷,或許正是舒家可能留存的巨大財富,才讓有心收養舒白秋的人突遭橫禍,意外身故。
雖然這一欄還標了存疑,有待後續收集。
但一些事情,卻已經開始變得清晰。
看到這裡,傅斯岸也迅速地意識到。
或許這就是今天,舒白秋偶遇兩位故人,卻完全沒有相認的理由。
葛虹,今天出現的那位自稱是舒白秋阿姨的女人。
在過往的資料裡。
她也曾想要收養舒白秋。
少年並不是真的傻,不是當真失去了記憶不認人。
他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護著其他人。
傅斯岸不由想到自己出門前,少年鄭重其事說的加一句——“注意安全”。
看似簡單的尋常告彆,對舒白秋而言,卻可能隱藏了太多的情緒。
難怪小孩會那樣掩飾狀態,連最循循善誘的專業心理問診,都無法順利地探尋他的內心。
倘若說,傅斯岸的無瀾是冷漠涼薄。
舒白秋卻更像是被迫。
他隨時隨地地被這種張揚囂張的恐懼壓抑著,無法付出自己的感情。
又無時無刻不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旁人。
——就像昨天下午,那隻幼鹿出現時,帶著野果過機會這麼難得,可以伸手去摸一摸。
平時這些山鹿都是很少會主動靠近人的。
但舒白秋望著近在身前的美麗生靈,卻說。
“如果我碰了它,它沾染上我的氣味……其他鹿不接納它了怎麼辦?”
他煢煢獨立。
……又小心翼翼。
傅斯岸倏然疊上屏幕,點開通話,撥通了一個座機號碼。
等待聲響過兩下之後,對麵被接起,響起一個清軟的少年音。
“先生?”
傅先生才出門不久,舒白秋突然接到電話,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語氣都帶了些微許的不解。
電磁波承載的低磁嗓音沉穩依舊,並無異狀。
傅斯岸隻道:“我要去一趟醫科附院,忙完回來。”
舒白秋乖乖應了一聲:“嗯。”
“抱歉,”傅斯岸又道,“我可能有些職業習慣,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