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民這才知道謝虎山這個小媳婦的厲害,雖然現在行事風格還帶著孩子氣,可看起來以後是個能當家主事有決斷的角色。
一個月給奶奶在療養院花費了五百多塊,眼都不眨,花完就準備拿命賠,這肯定是從一開始花錢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
他也怪自己當時忙著工作,沒有多關心一下,要是當時多操操心,奶奶何至於沒事在療養院自費住了一個月,花了好多冤枉錢。
主要是他自己也沒能力一下拿出這麼多錢替謝虎山補上。
楊利民在三隊隊部冥思苦想,結合自己掌握的領導日程安排,最終想出連夜去工地告訴謝虎山自己壓力大,讓謝虎山務必拿個榮譽的方法。
他把馬老五,趙會計,桃子,韓紅貞這幾個知情人找來,把自己的計劃說清楚,告訴大夥兒這件事還能救回來。
可這件事必須按照桃子之前撒謊那樣處理,她不是對奶奶,大爺,大媽一直說是虎三立功掙的療養資格嗎?
把她的謊言變成實話。
隻要謝虎山拿下榮譽,他楊利民就還有操作空間,到時候找自己的關係把謝虎山的公費療養指標當成操作失誤,成了自費,讓療養院把之前那筆療養花費等於再找關係退回來。
楊利民為了穩妥,甚至還特意悄悄跟韓老狗打了招呼,這樣如果那筆退款需要流程,沒辦法趕在生產隊分紅之前退回來,韓老狗答應從大隊備用金裡拿出一筆先給謝虎山的帳平掉,畢竟大隊的備用金相對比較多,能一口氣拿出五百多塊。
所以謝虎山那天拿到榮譽時,韓老狗,馬老五,韓紅貞和楊利民親自到場確認,直到親眼看到整件事板上釘釘,才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韓紅貞看完謝虎山代表民兵大隊舉起紅旗後,半夜朝村裡趕的路上,一邊哭一邊樂,這輩子乾的最大的壞事也就是它了。
大半夜韓紅貞回了村裡先隔著謝虎山家的院牆學了三聲貓叫,這是給同樣睡不著等消息的桃子發信號,倆女人約好了,貓叫是謝虎山把這事做成了,如果沒有貓叫,就說明謝虎山沒能拿下榮譽。
最終趕在謝虎山帶隊收工回來過年之前,楊利民以奶奶有療養指標但程序出錯的理由,托關係把那筆本該免費但卻自費承擔的花銷從療養院退了回來,公款回了生產隊第一時間,趙會計就把賬目清掉,整件事被扭回了正軌。
在大媽,大爺,奶奶和大秀甚至大隊所有社員眼中,是謝虎山在工地露臉拿到了榮譽和獎勵指標,楊利民又幫忙找人把這個免費療養指標給了奶奶,奶奶才能去療養院享了一個月的福。
而謝虎山回來,也確實帶回了榮譽,至於是在奶奶療養前拿到還是療養後拿到,中間謝虎山沒回來過,大隊的社員們誰會在意細節偏差,更不會清楚有幾個人為了這件事擔了大風險。
整件事從頭到尾就是這樣。
楊利民說完,又重複了一下:
“我說,你聽見沒有,這事聽完就當沒發生,不準回去提起來跟你對象打架,奶奶可不知道,你鬨起來再給奶奶氣個好歹。”
謝虎山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對楊利民平靜的笑道:
“我為啥要打架,這事桃子沒辦錯,就一件事她沒想明白,回去我就教教她,下次再有自己覺得過不去的檻兒,先問問我,彆傻乎乎就和小孩子一樣,自己沒了招就以為彆人也沒招,萬一我腦瓜子好使,能想出主意呢。”
桃子姑娘,臥槽!韓紅貞這傻娘們,臥槽!趙會計,臥槽!馬老五,臥槽!韓老狗,臥槽!楊利民,哎呀臥槽!
謝虎山此時笑的輕描淡寫,可內心已經臥槽連天。
他不敢想象這幾個人當時的心理壓力得有多大,五百多塊錢,在他這個穿越者看來不值一提,可是在這個時代的中坪大隊,那不是小數目,蓋半套新房子都足夠了,真捅出去,槍斃十回。
而且但凡有一個人在其中拿他謝虎山當外人,沒有選擇幫親不幫理,整件事都辦不成。
沒有韓紅貞拖住桃子,自己急忙去找馬老五,桃子交完錢就準備傻乎乎自首去了。
沒有馬老五選擇信任自己,堅持按照丟失來算,沒有趙會計要幫忙作假帳,沒有楊利民最後絞儘腦汁把所有事都給圓上,把錢收回來,沒有韓老狗承諾兜底……
甚至如果沒有桃子的決斷,拉著車送奶奶去治病,自己奶奶說不定都沒了,他還有個屁的心情回來過年?
而且奶奶療養一個月,養的麵色紅潤,人家姑娘累的瘦了一圈,他怎麼可能舍得回去跟人家姑娘打架。
現在倒是後悔自己送給人家一條紅圍脖實在太寒酸,拿不出手,表達不了自己的謝意。
“你知道嗎,老楊,其實我之前一直憋著……”謝虎山有些感動,這些人頂著危險幫自己把這件事扛了下來,沒有楊利民最後趕到補了一手,要是事發,前麵那幾個搞不好真的要進去蹲監獄。
最關鍵的人物,就是麵前這個當初半夜跑去求自己幫忙,說他壓力有點大的小白臉,心理素質真好,一點消息都沒給自己漏。
楊利民當時說讓謝虎山搶榮譽是幫他一個忙,沒想到最後,是他謝虎山自己幫自己。
想到這裡謝虎山才準備和楊利民交交心,說自己之前一直憋著心思想離開這窮地方,沒想到楊利民理解錯了,直接打斷:
“那你繼續憋著,挺大人彆整掉眼淚那出,你就抓緊琢磨琢磨過完年以後磚窯的事怎麼開始。”
謝虎山點點頭,笑著說道:“沒問題,領導說啥我乾啥,對了,你啥通天的人際關係,革命同誌療養院都搞得定,你自己都沒資格進去療養吧?”
“哪有啥人脈,就是沒轍了,找我那位未來丈母娘問了問,她是堯山地區冶金礦山管理局的乾事,咱們堯山地區礦山和鋼鐵行業的勞動模範去榮譽療養這套程序,她比較清楚,我問問她能不能走先療養後補指標的程序,她說有指標就沒問題,一聽這話,我直接連夜去工地催你拿榮譽去了。”
“臥槽!老子套你話套了那麼多回,你都沒提過,還說你上邊沒人?”謝虎山瞪著楊利民說道。
“不是還沒和我對象結婚呢嘛。”楊利民笑著說道。
謝虎山諂媚開口:“楊領導,您未來嶽母大人貴姓,我以後出去跟人吹牛唬人,沒準用得上。”
“姓喬。”楊利民拿起香煙,等謝虎山掏出火柴,狗腿的幫他點然之後,笑著說道:
“不過你報她名頭,還不如報我名頭,畢竟我未來嶽母大人她每天工作忙完回到家,沒空幫你唬人,還得抽時間幫我和我對象洗洗衣服。”
謝虎山夾著煙,笑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
“老楊,自己兄弟,不說假話,你這德行一看就不像是能掙大錢的,性格當大官我估計也費勁,哥們替你出個主意,也算先還點你的人情,不然這整得我都要感動的唱幾句老楊的恩情還不完了。”
“說,我聽著呢。”楊利民好笑的點點頭。
謝虎山說道:“讓你媳婦跟我乾幾年,我替你攢點家業。”
“滾蛋!跟你當兄弟,你先把兄弟對象拐身邊去攢家業,合適嗎?”楊利民拿火柴盒砸了一下謝虎山,笑著罵完才說道:
“我知道你小子腦子好,可她在製藥廠工作挺好的,你小子要真覺得欠我人情,想關照我,就年後把你三隊副業做好,我幫你在公社解讀政策,承擔些可能存在的阻力,你呢,努力讓五叔,趙會計,韓書記,小韓同誌甚至你和桃子,奶奶乃至中坪的大夥兒都過上好日子,那我就承你的情了,我對象聽到我縣裡不呆下基層時給我的那頓打,也算我沒白挨,我這趟基層,也算沒白來。”
謝虎山看著楊利民的表情,感慨的點點頭:“老楊,你說你要是個女的,或者你有個姐姐妹妹啥的多好,咱倆一個炕上睡那時候介紹給我,歲數大點兒,磕磣點兒我也認了,而且那時候桃子還沒來,正合適。”
“滾~”楊利民笑著罵道:“彆說沒有,有姐姐妹妹也不介紹給你這種貨,我看人家桃子姑娘跟你都可惜了,你就適合一輩子打光棍。”
“要不說你最了解我呢。”謝虎山大聲笑了起來。
自己總說覺得這裡太苦,想要去港島過好日子,可欠了這麼多人的人情,真要是拿著家具廠的介紹信一走了之,自己的確可以偷偷告訴奶奶,告訴大爺大媽,甚至告訴桃子,彆擔心,自己去港島站穩之後馬上接他們去享福……
可是能直接告訴楊利民,告訴馬老五,告訴韓紅貞,告訴韓老狗,告訴趙會計嗎?告訴他們等著自己,自己要去跑路港島,賺到錢之後保證關照他們,還他們的人情嗎?
不能。
那自己不告訴他們,不辭而彆,以後再見,謝虎山還是他們眼中那個值得他們頂著天大乾係也要幫親不幫理的中坪自家孩子嗎?
不是。
都不是他們值得在意的自己人了,他們還會接受自己的關照嗎?
不會。
謝虎山夾著煙,靜靜坐在椅子上,楊利民以為他在思考副業組發展,沒有打擾他,拿起文件重新看了起來,沒有人再說話,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剛好能讓謝虎山隱隱約約聽到大隊廣播站放起了歌曲。
臨近過年,各大隊喇叭播放的都是社員們愛聽的曲目,此時喇叭內,郭蘭英老師的清亮嗓音在悠悠揚揚的唱著: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姑娘好像花一樣,小夥心胸多寬廣,為了開辟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
歌聲中,謝虎山仰著頭靠在椅背上,閉起雙眼,腦中走馬燈一樣閃過自己與中坪村這些人之前相處的種種畫麵,直到歌聲停歇,他才再度睜開雙眼,很平靜的做出了決定。
為什麼不靠自己的腦袋,真心實意把中坪生產大隊副業搞起來,讓大夥過上好日子,等大夥的生活水平好起來之後,自己也可以走的堂堂正正,甚至讓大家能跟自己一樣,想去哪去哪?
“喂,你過年哪天回家,回家前要不去我家吃頓飯?”謝虎山打定主意,再開口,笑著問起了楊利民哪天回去過年。
沒等楊利民回話,武裝部長張誠就興衝衝推開了門,先和楊利民打了聲招呼:“小楊書記。”
隨後走向謝虎山:“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在這呢!”
“怎麼了,師傅?出啥事了?”謝虎山扭頭看向臉色亢奮的張誠,不解的問道。
張誠露出個神秘兮兮的笑容,對謝虎山說道:
“好事!公社武裝部收到通知了,你小子年後要去一趟港島!知道港島在哪嗎?”
謝虎山很給師傅麵子,茫然的搖搖頭:
“看師傅你那表情,離咱大隊最少得有五十裡地遠吧,咱縣公共汽車通那村的站點嗎?”
“趕緊回家,回家見著你大爺,你就全明白了!”張誠拍拍謝虎山的肩膀:
“你小子真是有福氣,榮譽剛掙到手,你大爺就又給你安排了好差事,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