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攔你的,永遠是外人(2 / 2)

重回1978 一勺往事 11502 字 5個月前

“我來之前就打聽好了,人家賣洋貨的直接去招待所房間裡賣,下次有事先問自己人,彆出去現眼。”

等其他幾個浭陽來送牛的民兵也都出來,一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除了謝虎山韓紅兵祝幼君三人之外,得知明天晚上有免費火車,當即有四個民兵為了省錢,決定明天晚上就走。

剩下兩個則準備多休息兩天,他們身上裝著親戚朋友湊的錢,想多轉轉,買點兒洋貨。

縣裡沒有規定他們完成押運任務之後就必須馬上返程。

但是也給了最後期限,他們出發時是三月十七日,一個月後的四月十七日,人和收據必須出現在縣畜牧局。

來時因為臨時編組停靠補水,火車走走停停,需要半個月,但是返程沒有那麼多的臨時停靠,哪怕選最慢最省錢最複雜的綠皮火車路線,不斷在各站之間換乘,最慢十天也能回來。

如果是走京廣鐵路不換車,一路從羊城上車,到燕京下火車,再換乘長途汽車或者火車回浭陽縣,那速度更快,隻需要四天時間。

謝虎山早就計算過路線,他最多能在港島停留七日。

七日之後,必須返程,不然剩餘時間太緊迫,容易延誤時間,一旦報道時遲到,自己的檔案會被記錄任務沒能按時完成不說,搞不好焦鵬,大爺,張誠等人都會因此受連累。

筍崗火車站國營招待所,是一棟三層高的建築,招待所門口擺放著木板,木板上用紅油漆寫著宣傳語:

“本招待所內有食堂,熱水,浴室,電話,二人間,三人間,四人間,六人間,乾淨衛生,環境優雅……”

雖然宣傳語寫著乾淨衛生,環境優雅,但看起來這棟三層樓就不像跟這兩個詞沾邊的,接待的都是全國各地彙聚而來的押運員,哪個身上不是渾身臭味,怎麼可能乾淨的了。

“同誌,住宿。”謝虎山等人走進招待所,取出介紹信放在櫃台上,對櫃台後嗑瓜子的中年女服務員說道。

本來謝虎山以為對方會因為這些人掃了她嗑瓜子的興致而擺臉色。

因為他們這些民兵都在浭陽的供銷社或者國營商店,國營飯店見過那種欠艸的服務員,售貨員。

總是吃著東西,說著閒話,擺著譜,對客人愛答不理,一副高人一等的德行。

客人來買點東西吃個飯,跟讓她們送死一樣困難,那個滿臉不耐煩不情願的勁頭,好像國家不是每月發工資雇她來賣貨,是缺祖宗供養。

對謝虎山而言,這種想不明白自己身份是為人民服務的老娘們兒彆說等經濟發展起來會被下崗分流,餓死都他娘不值得同情。

沒想到這裡的女服務員倒是很親切,還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櫃台上示意他們吃,這才開始翻看介紹信,給這些人登記。

“小兩口住二人間吧,剛好空出來一間。”服務員大姐看完祝幼君的介紹信,對謝虎山和祝幼君笑著說道。

祝幼君害羞低頭不吭聲,謝虎山嘿嘿笑著,示意身後其他民兵滾遠點,壓低聲音對服務員說道:

“大姐……我倆還沒登記,回去才登記,這……不合適吧,你給她找個跟其他女押運員同誌一起合住的住房間就行。”

他這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把這個大姐也逗笑了:

“沒有全是女同誌的房間了,要有我也不這麼安排,主要今天來的三趟車,都是豬牛羊之類的大牲口,女同誌比較少,你要不同意,我就安排一個四人間給她,那裡麵住了兩位男同誌,一位女同誌,也比較安全,這三位同誌是同一個縣一起押運抵達的,他們住兩晚。”

“那還不如我倆一起住。”謝虎山糾結半天,對服務員大姐說道:

“那就開一個兩人間,先住兩天。”

“兩人間的房費兩元一天,押金五元。”大姐等謝虎山付過錢,把介紹信還給兩人,順勢從櫃台內端出一副招待所住宿必備生活用品:

一個搪瓷臉盆,一個鐵皮鏤空花紋的暖壺。

隨後開始對謝虎山熱情推銷:

“洗澡的話,公共浴室需要買澡票,兩毛一張,而且需要自備肥皂毛巾,要是你們沒有我這裡有,你們要嗎?……”

等最終辦完住宿手續,祝幼君手裡拎著鐵皮暖壺,謝虎山手裡捧著搪瓷臉盆。

搪瓷臉盆裡已經堆滿了東西,什麼塑料拖鞋,肥皂,毛巾,一瓶本地產的玉冰燒白酒,一小包用報紙包的蠶豆,兩套白床單……

“這大姐肯定是招待所銷冠,將來早晚能當上領導。”謝虎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身邊其他人自己為啥這麼多東西:

“服務態度多好,對不對,大姐說的也很好,讓自己睡得舒服點兒,吃得好點兒最重要,而且人家那笑容多親切,還給我抓一把瓜子……”

“那是啊,就你一個冤大頭,你再多花點兒,彆說抓把瓜子,這大姐說不定都能跟你回浭陽縣過日子。”韓紅兵在旁邊打趣道。

謝虎山其實也不是真的冤大頭,隻是人家服務員大姐一天為那麼多押運員辦理住宿,都還能笑容親切,熱情服務,也很辛苦,再加上自己也確實需要生活用品,兩全其美的事,自己買了東西開心,大姐賣出去東西也開心。

“大姐還說晚飯讓我嘗嘗本地的菜呢,不花錢,白送我點兒。”謝虎山對韓紅兵笑著說道:

“一會兒來我屋喝點兒?”

“我先洗澡去,長這麼大,我還沒見識過澡堂子呢。”韓紅兵對喝酒不感興趣,此時更希望去浴室感受一下。

他和幾個民兵開了兩間房,都買好了澡票,此時一群人興衝衝放下自己的東西,鎖好房門就直奔了浴室。

謝虎山按照房間號,走到自己兩人間的房門外,剛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旱煙,汗臭和黴味兒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就撲滅而來,而且很可能上一撥房客是來給港島送羊的,充斥著濃鬱的羊膻味。

兩張已經有了鏽痕的鐵架子床,一張小桌,兩個鐵質四腳凳,兩扇通風換氣的窗戶,就是這套兩人間的全部。

洋灰地麵跟世界地圖一樣斑斑點點,坑坑窪窪。

床上鋪擺的枕頭被褥以及床單雖然是新換上去的,但能看到哪怕清洗過,顏色也已經泛黃。

謝虎山把東西放下,走過去打開窗戶通風。

祝幼君小心放下暖壺,隨後就安靜的坐在靠牆的床邊,靜靜瞧著謝虎山。

謝虎山正低頭叼煙,看到她那副轉性的模樣,好奇的問道:

“你盯著我乾嘛?”

祝幼君聞言把目光投向牆壁,謝虎山想了一下,嘴角扯動,把香煙點燃:

“剛才在外麵轉一圈,南北都分不出來,相信我路上說的話不是騙你了?”

祝幼君咬著嘴唇輕輕點點頭,隨後在火車上都沒有哭的她,此時終於忍不住,眼淚大滴大滴的沿著臟兮兮的臉蛋滾落。

之前那點兒驕傲和勇氣在下車出站那一刻就被擊碎,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分不出方向,想去港島都不知道該朝哪邊走,更找不著母親說的能帶她去港島的洋貨販子。

隻能像個迷路的孩子,無助的被謝虎山領在他身後,由他以沒結婚的丈夫名義擋在自己麵前,替自己應付各種問題。

“我有點害怕……”祝幼君看向謝虎山,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道。

她在這個瞬間,真希望這個民兵是自己的對象,能跟自己留在港島,這一路上,雖然這個男人總是說著怪話,可是有他在,祝幼君覺得心裡很踏實。

“不用怕,我說送你過去,說到做到。”謝虎山繼續看向窗外,壓根沒想走過去哄一哄女人,隻是平靜的說道:

“等你到了港島,剩下一個人時,這種無助的時刻還會有很多,你得從現在開始,慢慢習慣。

祝幼君看向謝虎山的身影,努力停下泣聲:“我萬一找不到我媽說的親戚,該怎麼辦?”

“那就好好活著,成為你媽的那個親戚,親戚是誰重要嗎?能幫你家裡解決麻煩就行了唄。”謝虎山說道:

“其實最實用的親戚是鈔票,彆擔心,無論你找不找得到,我回去的時候如果時間充裕,會去你家給你媽留些錢,夠她還大隊的錢,你隻需要考慮,過去之後,該怎麼在那個吃人的地方活下來。”

祝幼君抹掉眼淚:“我連港島在哪都不知道,怎麼過去……”

謝虎山用夾著香煙的手指了一下窗外:

“這裡向前走,步行不超過五裡,就能到達鵬城河,鵬城河寬三十米,你遊過去,再想辦法撕開英國佬架設的鐵絲網鑽進去,那個籠子內就是港島。”

“外麵那些轉悠的民兵們,不是都小聲嘀咕說我們這邊有鐵絲網嗎?”祝幼君聽完謝虎山的話,不解的問道。

她在外麵廣場上時,聽到民兵押運員們神秘兮兮的小聲聊天,說如今的邊界全都被國家架起了機槍和鐵絲網,誰敢靠近看一眼就立馬開槍殺無赦。

謝虎山吐出口煙霧,反問祝幼君:

“你想出去發財,出人頭地,你家人會真的攔住你,不給你機會嗎?”

看到祝幼君不開口,謝虎山望向窗外:

“記住一句話,攔你發財,不想你出頭的,永遠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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