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吧,虎三兒之前說過考慮讓他老丈人接手磚廠,按說呢,磚廠是小楊書記幫忙牽線安排,兩個大隊合夥乾的買賣,這麼安排沒毛病,但是吧……但是吧……”
他卡在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再張嘴,就怕張嘴說出來的話讓桃子聽著不滿意,當場給自己一個下不來台。
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來謝虎山的聲音:
“但是吧,我老丈人之前沒管過磚廠的賬和業務,一直是四丫頭管,如果接下來要把磚廠的全盤工作交給我老丈人,那我老丈人可就徹底能弄清楚磚廠到底掙了多少錢了,現在崖口的工人掙工分加一毛五的補貼美滋滋,可是要知道咱們三隊在磚廠一個月能掙一兩千,那肯定得鬨起來,尤其是知道我負責軋鋼廠之後。”
隨後門簾一挑,謝虎山從外麵走進來,把手裡特意留下的一顆杏子遞給門旁邊的桃子,自己一屁股坐到馬老五的辦公桌上繼續對馬老五說道:
“所以呢,不如把我媳婦戶口簽過來,讓我媳婦名義上負責管理磚廠,她如今是中坪三隊的人,又是崖口的娘家,管著磚廠合情合理,就算我老丈人知道掙錢,想反悔改為兩家對半分,他也不敢再開口,姑娘在咱們隊裡呢,不怕我們三隊給你姑娘穿小鞋,你就儘管拆夥,是這意思不?我說馬老五啊,你這腦子一天天的,是不是淨憋著算計我們家了?”
馬老五看到謝虎山的德行,氣得一拍桌子,瞪著謝虎山罵道:
“你個王八艸的!讓你早點來,早點來,有正事,我還讓小韓先通知的你,後通知的桃子,結果桃子來半天了,你才剛到,不拿隊裡通知當回事,怎麼,當個廠長你小子就忘本了?”
馬老五其實不是因為謝虎山遲到發火,他是因為謝虎山猜出了他的心思才用發火來掩飾尷尬。
這件事,早在當初跟韓老狗提幫桃子把戶口提前落過來時,他心裡盤算的就是這個主意。
他和趙會計那時候已經看出來了,謝虎山這小子有本事,軋鋼廠說開就開起來了,軋鋼廠生意大,再讓他管理磚廠,謝虎山肯定忙不過來,磚廠早晚得交給彆人負責。
可是讓三隊哪個人去負責合適呢?
沒人,換做是誰都不好使,不如謝虎山的名頭能震住人。
尤其他雖然是中坪人,可還是崖口女婿,換人負責肯定出問題,憋著搶生意的人不敢惹謝虎山,還不敢試試後來者的成色?
馬老五倒不是怕開打,韓老二,馬三兒這些人扔過去,肯定也能不怕死的打架耍橫,撒著歡的和彆人打。
可現在不是當初謝虎山剛去崖口的局麵了,要是其他大隊的人來搶生意,韓老二他們可以打,可要是崖口有人不服呢?打著挽留謝虎山的旗號和後來人對著乾,怎麼辦?
一旦打起來,靈官營公社和中坪公社肯定得介入,讓雙方坐下調解,到時候人家崖口的人咬死就認謝虎山怎麼辦?
按照馬老五和趙會計對公社的了解,肯定是希望調解,雙方各退一步,搞不好會出現崖口和中坪雙方派人合夥管理磚廠的局麵,那一個月一兩千塊的買賣不就更完蛋了嗎?
崖口那些農民要是知道自己累死累活,結果大頭都歸了中坪,肯定得鬨著重新分配。
所以馬老五和找會計思前想後,覺得桃子是最好的人選,她戶口落在中坪,娘家是崖口,最主要,她是謝虎山的媳婦,誰敢打著說隻認謝虎山的旗號故意鬨事,那三隊就敢說,誰敢鬨就打誰,占理。
馬老五本意是想先跟謝虎山說清楚,然後讓謝虎山做桃子的思想工作,小兩口說話可以沒那麼顧忌。
結果桃子來半天了,謝虎山都沒露麵,好不容易來了,偏偏又直接把話說開,讓馬老五不知道怎麼接話,隻能用謝虎山遲到的理由發火來掩飾尷尬。
“哎哎哎,你態度好點,我是大隊乾部,一點規矩沒有呢,彆脫鞋彆脫鞋,我錯了……味大,不用鞋底子抽上,熏也熏死了。”謝虎山看馬老五要作勢脫鞋拿鞋底子跟自己對話,調整了一下語氣說道:
“我奶還樂呢,跟我說,你五叔對咱家太好,給桃子戶口提前就拉過來了,年底還能分紅,我一猜,就知道藏著狐狸尾巴呢。”
“就這麼個事!反正磚廠,你要不管,就得桃子管,不然換了彆人,真不買賬出了麻煩,還得折騰!要不然,我就把小韓,老猛,馬三兒他們全都安排回去,一切照舊。”馬老五氣得直喘粗氣,瞪著謝虎山說道。
謝虎山取出香煙遞給馬老五一支:“我沒說不同意,隊裡這麼安排肯定有用意,我就是想問問,我們家桃子當三隊副業組組長,不能打白工吧?”
“我啥時候說讓桃子當三隊副業組組長了?”馬老五接過香煙的同時看向謝虎山問道。
好家夥,這小王八蛋給他媳婦升官升的可真快,自己就說想讓桃子掛名打理磚廠,他嘴裡就變成了桃子當三隊副業組組長。
“不讓?那還說啥,走,桃子跟我回家。”謝虎山作勢要跳下辦公桌走人。
馬老五氣得直揉腦袋:“當當當!你反正現在在大隊,三隊具體工作你也參與的少,乾脆你從副業組滾蛋,讓桃子當三隊副業組組長,接你的班,這行了吧,我拍板,這事就這麼定了。”
“五叔,我幫你點著。”謝虎山取出打火機幫馬老五把香煙點燃:
“其實我跟你說,我不是有私心,為啥讓桃子當副業組組長,因為我心裡有數。”
馬老五吸了口香煙,冷哼道:“你有個屁的數,自從軋鋼廠開工,我天天看不見你的人影。”
“你點頭就行,因為桃子管不管磚窯,我都能收拾崖口的人,他們不敢鬨,知道為啥嗎,如今有軋鋼廠,咱們不缺煤炭,不用再耗費人力和木材去燒青磚,完全可以辦個紅磚廠,他們崖口的人要是因為換人管就借機鬨事,咱們立馬就坡下驢,踹窯走人。”
“當然,這麼乾有點缺德,把老楊扔裡邊了,儘量不這麼乾,所以呢,磚廠讓我老丈人負責,告訴崖口的人,我們中坪三隊不缺磚廠,完全是為了可憐你們才繼續開,不然早回去燒紅磚了,然後把馬三,王衝,吳栓子派過去教一教我丈人選出來的工人如何盯著火候,給他們點兒盼頭。”
“他們要是學會了自己乾怎麼整?”
“搶我媳婦的買賣?那肯定誰乾砸誰的窯啊?嚇唬人不會啊?”謝虎山笑著說道。
馬老五反應過來,露出滿意的笑容:“論不是東西,咱們三隊還得是你呀。”
應付完馬老五,謝虎山帶著桃子回家,桃子邊走邊用手指繞著一縷頭發的發梢,開口問道:
“三哥,你說五叔他們把我戶口落過來,就是因為磚廠啊?”
“不是,彆瞎想,也就三成因為磚廠,剩下一大半都是因為你的人品,單單因為磚廠,他同意,三隊的大夥也不可能點頭,還是因為你平時做的事,讓三隊的大夥都認可,拿你當自家人。”謝虎山側過臉看向桃子:
“磚廠的事你彆管,回頭讓你爸負責,我買了一堆書,回頭搬家裡來,你沒事就在家多看看書,等我有本事弄到護照之後,帶你去見見世麵,再好的姑娘整天圍著鍋台轉,男人在外麵,早晚會變得沒話可說。”
“護照是啥?”桃子好奇的問道。
謝虎山看向桃子:“跟書裡的知識差不多的工具,能讓人走出去去很多地方見識,先看書,那玩意辦下來早呢,沒那麼容易,對了,回頭跟你媽說,彆讓二桃在家裡乾活了,家裡現在房子也蓋起來了,糧食也不缺,讓二桃想辦法回學校念書,要是學校不要她,告訴我,我安排。”
“怎麼想起二桃上學了?”桃子有些驚訝的問道。
“我是想讓二桃回學校念完初中參加考試,甭管考多少分數,回頭我想辦法在鐵路找找人,看看能不能等她初中畢業考試之後,拿個內部指標,送她去堯山鐵路機車廠技工學校念兩年書,畢業一分配,正經的鐵路工人。”謝虎山抓著桃子的手,認真的說道:
“三胖兒和老四,也都不用你爸媽操心,有我呢,我都想著呢,知道該怎麼安排。”
桃子被謝虎山牽著手,有些害臊的低下頭,三哥對她很好,兩人結婚的新房都沒蓋呢,先幫老丈人家裡翻蓋了青磚大屋,如今自家的房子在崖口是排名第一的豪宅。
更彆說心裡還替自家的弟弟妹妹做著打算。
她的三哥真好啊。
“二桃的婆家也有戲,上次我去那個叫宋鐵生的兄弟家裡吃飯,故意當笑話,跟他還有他媽提了一嘴,我說我有個小姨子,十六了,懂事,長得也漂亮,就是因為我這操蛋名聲,嚇得沒人敢娶,我媳婦說了,誰娶我小姨子,倒貼一千的陪嫁。”謝虎山又說起了桃子沒見過的宋鐵生:
“當時鐵生他媽就心動了,讓我給鐵生去你媽那邊打聽打聽消息,看看有沒有啥要求,他媽老覺得鐵生缺心眼,如今鐵生能在津門鐵路公安局堯山警務區浭陽段當公安乾事,多虧了我幫忙花錢運作,要是再成了連襟,那就真是一家人了。”
桃子被謝虎山的形容逗笑了:“人家都沒見過二桃,哪能像三哥你說的那樣。”
“彆不信,他媽沒見過二桃,沒見過你,但是見過我,他媽信我。”謝虎山對桃子一本正經的說道。
桃子把手指慢慢蜷起來在謝虎山的掌中,低著頭小聲問道:“為啥?”
“因為沒遇到我之前,鐵生和他哥們整天跟地痞流氓一樣,認識我之後,都乖乖上班去了,而且全都是積極分子,天天得表揚,所以他媽信我。”謝虎山說道。
“為啥聽你得話乖乖上班去了?”
“他們就不是在工務段,車務段上班的性格,我替他們幾家的父母花了點錢打點,讓他們都去了鐵路公安係統抓賊去了。”謝虎山推開自家的院門:
“他們天天能揍倒黴的賊,合法打架那還不積極?我是領導我也表揚他們,天天罰款創收。”
奶奶的東屋有老人來串門聊天,桃子和謝虎山回了西屋,謝虎山想了想,對桃子壓低聲音說道:
“我跟你說件事,我可能過不了幾天就得被老馮帶著縣局的人大張旗鼓的抓走,然後就該有人說我挨槍子了,是假的,等新廠建完我就回來,你等我走之後,如果隊裡有流言,就偷偷告訴奶奶一聲,彆讓她惦記,其他人就彆告訴了。”
“那三哥你實際上要去哪?”桃子看向謝虎山,語氣平靜的問道。
跟謝虎山認識這麼久,桃子已經知道自己男人的性格,他能大大方方告訴自己,那就說明這件事沒什麼危險,不用惦記。
真正讓人惦記的事,他也肯定不會讓自己和奶奶知道。
謝虎山說道:
“不知道呢,多半帶著鐵生和他哥們去燕京轉轉,我有個姓程的大哥在燕京火車站上班,給他們介紹介紹,看看能不能攀扯上什麼關係,還有就是上次我從燕京坐車回來,程大哥給我和韓老二買了明信片和煎餅,我琢磨著,趁我閒下來這段時間,剛好給他送點本地特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