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十八家反王(2 / 2)

重回1978 一勺往事 8414 字 5天前

之前這些人去馱海貨時,謝虎山沒什麼反應,可是陳大麻子帶著他們去燕京,謝虎山就差跟送閨女出嫁一樣叮囑了。

因為裡麵就有陳大麻子和另一個中年人跟著公社買機器添置農具時出過遠門,大多數人活了二三十年,連堯山甚至浭陽都沒出去過。

謝虎山仔細認真的告訴他們,他們如果遇到人抓投機倒把,千萬彆怕,因為有的孫子是故意嚇唬外地人騙錢,遇到問題,一定要主動先說找警察解決,彆聽任何人說私了。

見到警察,大大方方交待是生產隊讓你們來賣的,不是你們的個人行為,身上揣的介紹信證明信必須給警察看,不能隨便給盤問的人看,防止他們撕掉誣陷。

如果再被抓,記住去燕京火車站裝卸隊去找叫程花子的人,那是咱們中坪膠印廠副廠長,讓他出麵找警察溝通。

本來韓紅兵提出他跟著一起去一趟,謝虎山沒同意,堅持讓他們自己去。

一趟遠門,有導遊和沒導遊,區彆非常大。

這十幾號人,自己打聽路怎麼走,自己打聽去哪個大車店投宿,自己研究該去哪賣這些貨,就這麼去了兩個多禮拜,期間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那段時間,馬老五才覺得謝虎山這犢子也是個人,不是個牲口,他經常一個人在隊部坐到很晚,每天都派人去郵局問有沒有燕京來的信。

結果十幾個人,騎著鐵路平安回來了,回來時,不算上交給生產隊的三成利潤,每個人最終到手大概七十多塊。

對謝虎山而言,這些人掙錢多少並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平安回來,還有就是,這些人的腦子出去一趟就開竅了。

這十幾個人回來的時候沒有空著車,滴水成冰的冬天騎著大鐵驢頭上呼呼冒熱汗,每輛大鐵驢後托架左右都加掛了兩個木頭筐,筐裡裝著他們用賣貨掙得錢跟燕京胡同百姓收來的一堆衣服鞋帽之類的二手貨。

無論是自家穿戴還是轉賣給街坊鄰居,都用得上。

謝虎山都不用和他們打招呼,就能看出他們的變化。

見過世麵,和一直窩在中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一群人坐在隊部裡烤火時,跟三隊聞訊趕來的大夥聊天時那種自信掩蓋不住。

一群人傳看著陳大麻子他們在燕京天安門的留念合照,嘴裡嘖嘖出聲,試探的開口問道:

“我說,燕京看著真氣派,那邊人比咱們都得闊氣不少吧,這大城門樓子,要不人家能當首都呢?”

從燕京回來的陳大麻子此時嘴裡叼著煙,不屑的撇撇嘴:

“闊氣什麼呀,那地方的人比咱們強不了哪去,我沒去之前,也尋思燕京人天天吃精米白麵呢,鬨半天買帶魚也跟咱們一樣劃價,好家夥,那老太太,恨不得三厘五厘的跟我砍價,咱們趕集差個三分兩分也就高高手了。”

“那邊人不行?”旁邊的社員好奇的問道。

陳大麻子搖搖頭:“不行!跟沒見過錢似的,那老太太,一手攥著帶魚不撒手,一手遞過來的錢比之前說的價少二分,不賣給她還不行,旁邊一群人還幫腔,賣給她得了,賣給她得了,要不是這些人嘴巴厲害,會說話,我肯定不能賣。”

“他們說什麼了?”

陳大麻子歎口氣:“燕京人那嘴皮子真利索,知道誇我肯定不好使,誇旁邊的大喜,呦,您兒子吧?長得真喜慶,這小夥不得姑娘排著隊找上門相親?多來幾回,大娘沒準哪天遇到配得上你的,給你物色一個!你聽聽,這話說出來,我還好意思跟她爭這三分五分的岔頭嗎?”

“看這意思也都是沒啥錢的普通老百姓,估計也就住的比咱們強點了,好歹是首都,天安門就在那,不說跟國家領導們住一個樓,房子也不能差的了,不是高樓那也得是帶院子的大瓦房。”

“拉倒吧,天安門是好,那也不能人人住天安門,就燕京那地方,全是胡同,外地狗去了都得轉暈了,住的一個院子裡好幾戶人家,我們幾個第一次去東四,說好分開賣,一人一條胡同吆喝,結果上午去的,天快傍黑都沒找著大喜四個,最後廢了血勁才找回來,也不知道大喜他們怎麼轉悠的,從東四跑到西單去了,彆說,賣的比我們好,馱的那點兒海米讓西單幾家包子鋪給包圓了。”

就是陳大麻子等人的燕京一行,徹底讓三隊的風氣變了,之前有那些保守,說風涼話的,此時也都轉了性子,家裡的大鐵驢也不再留著過年串親戚再用,不是找人一塊去馱海貨,就是搭幫趕集賣海貨,副業搞的熱火朝天。

然後陳大麻子真租了一輛拖拉機,拉著海貨去了燕京,這次有拖拉機,去了一個禮拜,回來時,除了口袋裡的錢,拖拉機車鬥裡還裝了很多舊家具舊貨。

後來程雲飛過來浭陽提貨時,還特意跟謝虎山笑著說起了這件事,說這些堯山農民出現在燕京的兩個多禮拜,讓燕京的老百姓喜聞樂見。

也讓早在建國時就已經在燕京各處胡同巷口消失的一個稱呼又被燕京人重新提起:“直隸老趕。”

這是一個既親切又帶有歧視的稱呼,燕京人過去把直隸省進京做買賣或者投親的人稱為“老趕”,過去農民總是搭順路的牲口車進城,幾個人雙手抱著腿縮在大車上,揚著脖子儘量躲避路上飛揚的灰土,進了京城看到繁華場麵,嘴裡不斷發出方言的“喔嗬”聲。

故此也被燕京人調侃:“直隸老趕,伸脖坐車,進了京城,隻會喔嗬。”

這次順口溜變成了:“直隸老趕,撅腚蹬車,進了京城,隻會喔嗬。”

而且程雲飛說這些人雖然就在燕京轉悠了兩個禮拜,可是燕京胡同的老百姓們還挺想他們,因為早在民國那會兒,走街串巷賣便宜貨的,有一大半都是直隸過去的老趕。

如今大夥紛紛感慨,國家早該開放,直隸老趕來了,燕京的大夥就又能買上便宜貨了。

之前沒人給大喜提親,都覺得他家裡窮,人口多,又都是半大小子,掙不多少工分,姑娘嫁過來得跟著受累,現在陳大麻子兩趟燕京一去,燕京拉來的舊電匣子,舊家具朝大喜的房子裡一塞,媒婆立馬開始登門。

恨不得都知道陳大麻子這夥人去燕京掙到了錢。

“蝦皮還得囤呐,隊長,這錢得咱們隊裡掏吧?”陳大麻子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謝虎山,要求繼續加大力度弄海貨。

因為他發現燕京人吃飯叼,除了蝦皮一種吃法,人家那邊還想要鹵蝦油和蝦醬,這原材料正好是蝦皮,如果弄一批蝦皮,回來搞個蝦醬作坊長期賣去燕京那邊,這副業不就搞起來了嘛!

陳大麻子主動請纓,擔任蝦醬作坊的負責人,隻要隊裡按照軋鋼廠的待遇對待他,掙到錢,他這個蝦醬作坊負責人自己得一成。

謝虎山答應了,陳大麻子老小子樂得跟什麼一樣,據說回去就把幾個媒婆請走,說大喜歲數小,準備再過一年再說對象。

那邊陳大麻子正興衝衝拿著隊裡撥得錢去為了蝦醬作坊奔走時,謝虎山則被喊去了隊部開會接受其他生產隊的隊長批判。

反正負責傳話的大隊會計楊雙喜是這麼對謝虎山說的。

搞得三隊社員還有些緊張兮兮,如今最為擁護謝虎山的陳大麻子和王瘸子特意招呼著七八個老少爺們跟著謝虎山一起去了隊部。

不過他們不打算跟著謝虎山一起進去,他們遠遠蹲在供銷社大廳裡避風,讓謝虎山發現苗頭不對隨時吼一聲,那時節他們就衝進去把謝虎山從裡麵搶出來,然後喊上三隊大夥,與其他十八個生產隊來一場冬日火並。

反正是農閒,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打一架剛好讓大夥知道,三隊改朝換代了,不是之前馬老五那個好說話的受氣包當家。

用陳大麻子的話說,誰擋著謝虎山帶大夥賺錢誰就是人民公敵,彆說韓老狗要批判虎三兒,公社書記尹千峰今天敢說謝虎山辦得不對,公社給他拆了搬回去當劈柴燒。

謝虎山說不用,韓老狗收拾自己用不著特意派人送信給自己做準備,奈何三隊群眾如今對他非常滿意,擔心反對派像白俄女特務試圖暗殺列寧一樣暗殺他。

大隊部今天的氣氛也很不錯,比起三隊的隊部差不了多少,連他在內,十九個生產隊長都在場,但並沒有出現劍拔弩張,一群人大肆指責謝虎山不乾人事,帶著三隊偷偷先富起來的局麵。

隊部夥房今天難得燒了大鍋,兩個女生產隊長正麻利的圍著熱氣騰騰的大鍋貼白菜蝦皮餡的玉米餑餑。

有人抱來柴火,有人蹲著燒火,兩個大號鋁盆放在灶台上,一盆是準備好的玉米麵,一盆是點了香油的菜餡,兩個女人挽著袖口圍在鍋沿前,左手抓一塊玉米捏成凹形,右手擓一勺餡開始捏合,隨後貼在鍋裡。

“六嬸,楊叔不是說要批判我嗎?咋的,批判前讓我先吃頓飽飯?”謝虎山湊在鍋台前聞了聞香味,笑著跟包餑餑的女隊長問道。

“去去去,彆在夥房這兒礙事,屋等著吃去。”女隊長用胳膊肘碰了碰謝虎山,嘴裡笑著驅趕道:

“你小子,一天天的,就給我們惹事吧,這麼多年好好的生產隊長當著,結果你當了隊長,我們隊裡的社員隔三岔五就要鬨起義,十八個生產隊長,都快因為你下台了。”

謝虎山回到隊部大屋,看向正托著煙袋跟一個隊長下象棋的韓老狗:“二大爺,什麼意思?”

“還啥意思,你三隊這麼整,其他十八個生產隊的隊長還怎麼當?大夥不是你,沒長你那腦袋瓜子,但是手底下的社員們可不管隊長長沒長你那腦袋,就想跟三隊一樣吃肉。”韓老狗還沒說話,楊雙喜抱著一摞借來的碗筷從外麵走進來,放下之後,哈著凍的冰涼的兩隻手說道:

“今天十八個隊長湊的糧食和柴火,弄頓像樣飯菜,借大隊名義喊你來吃飯,禮賢下士,問問這事怎麼辦,是逼著他們撂挑子,把擔子都交給你,還是你給他們出出主意,先說好,光吃飯不出主意,這十八個隊長可商量好了,你怎麼吃進去,怎麼給你打的吐出來。”

韓老狗把煙袋從嘴裡取下來:“看明白了吧,跟評書裡說的一樣,十八家反王,說反就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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