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農懟了一番,左敬不但不生氣,反而挺開心,因為隻有真正心閒的農民才能跟自己這麼扯淡,換成家裡因為農閒揭不開鍋的農民,說不出這麼欠揍的話來。
所以此刻左敬坐在中坪公社會議室,望著麵前戰戰兢兢的公社乾部和大隊乾部,有些唏噓。
都是好乾部,就是事辦的操蛋,基層乾部應該當好領導與群眾之間的紐帶,可是大多數基層乾部,都隻懂逢迎領導,無視群眾,中坪的乾部們雖然沒有犯這樣的錯誤,但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屬於勾結群眾,徹底站到領導對麵,把領導當成肥羊宰。
這種行為當然也不對,但坦白說,與群眾站在一起,比與領導站在一起,讓左敬看他們更順眼一些。
乾部與群眾站在一起,能讓群眾有底氣去麵對各種問題,而不是像其他大隊那樣,農民麵貌看起來缺乏生氣,隻有麻木。
“尹書記,地直機關工委馮書記是你的老戰友了吧?”左敬喝了口茶水,看向旁邊笑的跟笑麵佛一樣的尹千峰,語氣溫和,主動聊起了這個話題。
尹千峰有些錯愕,不過稍縱即逝,麵色如常的笑道:“左書記說的是馮坤吧,對,我們是老戰友,不過轉業之後就沒什麼聯係,都忙,這都多少年沒怎麼聯係過了。”
“是嗎?我來之前,馮書記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你們關係不錯,偶爾你抽時間就和他聚一聚,怎麼到你這又說沒什麼聯係呢?”左敬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問道。
尹千峰眼都不帶眨一下的說道:“嗨,老馮那估計是為我著想,知道您可能要來中坪走一走,說我們有交情的話,您看在他的麵子上,就算中坪接待工作沒做好,那也能多包涵些。”
左敬聽完微微點點頭。
尹千峰是個老狐狸,警惕性很強啊,自己剛開始提馮坤,想要拉近關係,緩解氣氛,如果是普通基層乾部,那肯定順杆爬,但尹千峰可能挨收拾挨得太多了,寧可不拉近關係,也絕不能說出有可能影響自己戰友的話來,因為在尹千峰的立場看來,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堯山領導是人是鬼,自己的戰友是不是真的跟他關係好。
十幾年,讓乾部們的心,因為整人這兩個字,一直懸著。
“馮書記說你偷過他的酒,知道我可能會來中坪,特意告訴我一聲。”左敬笑笑:“他也偷過我的,這樣呢,我從你這討債,就算是兩清了。”
“您這不是開玩笑嘛,啥時候的事?”
“前幾年,我倆在農場一塊兒改造那時候。”左敬笑著說道:“一眨眼好幾年過去了,還跟昨天的事似的。”
謝虎山,韓老狗,馬老五都跟木雕泥塑一樣看著尹千峰和左敬兩人說話,謝虎山抽空看向挨著自己的楊利民,用蚊蠅般的聲音問道:
“倆人盤道呢?”
雖然謝虎山用盤道這詞,說的好像兩撥土匪見麵,但楊利民還是微微點了點頭,因為兩位領導確實是在盤道,確定是不是一路人,是不是真有交情。
一聽跟馮坤一起去過農場,尹千峰臉上那種樣板式微笑換成了發自肺腑的笑容:“可不是嘛,一眨眼我來中坪都多少年了,我來中坪那年,馮坤從縣裡調去了地委,我剛要恭喜他,完了他就下更基層的農場改造去了,說是犯了打左燈向右轉的思想錯誤,完了我那時候偷的酒,反正他在農場也沒機會喝了,我就趕在抄家前先給順走了。”
“你順酒的時候,是不是有兩筐倭瓜白薯啥的忘他家裡了?”
“啊,有這事,那不是忘的,我不怕他餓死,怕他家裡人挨餓,完了我從中坪協調點兒吃的……”
“偷的,他跟他小舅子他倆。”韓老狗在旁邊插了一嘴。
“憋說話。”
“有一筐他家裡人送我家去了。”左敬笑著說道:“說起來,兜兜轉轉還是有緣分呐。”
“不是清算他呀,那尹書記和他小舅子偷的時候,我還是幫凶呢,我給放的風,手把手教他去哪塊地偷的。”韓老狗在旁邊又補充了一句。
“韓書記我不是第一次見了,之前表彰大會見過,敢說敢作敢當的做派讓人印象深刻,中坪如今這樣,韓書記功不可沒啊。”左敬差點沒憋住笑,當場破功。
中坪人這吃相,剛才一句話不說,瞪眼珠子瞧著,還適當的來個落井下石,舉報公社書記偷群眾糧食。
結果一聽自己和尹千峰有交情,馬上改變立場,領導偷東西,他都給領導放哨。
“謝虎山同誌,謝大隊長的印象也讓我很難忘啊,黑紅榜這個……”左敬看向旁邊正詢問馬老五是否了解尹千峰和韓老狗組團偷東西這件事的謝虎山,開口說道。
謝虎山馬上回過頭,語氣謙遜的開口:“領導,您喊小謝或者小三兒就行,彆稱職務,太嚴肅我褲子容易濕,今天我棉褲裡麵特意穿的尿素褲衩,這玩意不是正經布料,如果濕了燒肉,穿著難受。”
左敬有些茫然的看向尹千峰和韓老狗,不太懂謝虎山這句話的意思,什麼太嚴肅褲子容易濕?
尹千峰狗賊盤完道之後,此時已經徹底背叛群眾,無條件倒向領導,在旁邊狗腿的對左敬解釋道:
“左書記,彆理他,這是個刁民,他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因為我來,所以他特意換了衣服,要跟我裝窮嘛,可是我沒聽明白,他穿尿素褲衩有什麼用?還準備當著我的麵脫褲子給我看看?”左敬注意到房間裡沒有女性,所以說話沒有太多顧忌,稍稍放開了些。
尹千峰在旁邊添油加醋:“您可彆小瞧他,左書記,沒臉不在年高,他雖然歲數小,但論不要臉,那在中坪……”
“千峰書記啊,你這麼形容人民群眾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左敬對尹千峰說道。
尹千峰看到左敬說自己的話不妥,馬上給自己找了個證人:“這事小楊有發言權,當初聽說小楊是縣裡下來的乾部,謝虎山就乾過這事。”
“公平的說,兩件事還是有區彆的,不能混為一談,我剛來那會,謝虎山確實穿不起褲子,不是裝窮,但今天,就是裝窮。”看到左敬瞅自己,楊利民比尹千峰講義氣,如實說道,並沒有徹底倒向領導。
左敬用溫和的目光看向謝虎山:“那謝大隊長讓群眾裝窮,到底是想讓我看見什麼,然後想要通過我跟領導們反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