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帝後皆展露笑顏,連祁再不喜歡勉強自己,也隻能勉強將嘴角向上提了提。
他實不太明白,自己姑父姑母這對帝後夫妻喜歡唱哪門子雙簧——
不直接下詔,先讓姑母以家人的名義套話讓他徇私,卻非得他義正言辭表明拒絕後,姑父才心滿意足笑意盈盈地走出來再表明一遍,大家都是一家人。
如此戲碼,連祁從小到大看過的次數許不比他父親連磐吹胡子瞪眼喊“孽障”來得少。
今日早在連祁步入太廟,看見唯有自己姑母身著華服於享殿內親自為神牌的長明燈添油時,便心有警覺。
不過當著太廟的神牌演,還真得算頭一遭。
難道無論蕭家人、蕭家鬼......神都喜歡這麼出戲?
連祁不禁想。
也對,想來大越國祚將將三代,太祖皇帝是當今陛下的生父,高宗皇帝是陛下的長姐,同陛下喜好一致頗合乎情理。
這下少年一雙鳳眸挑著,兩片薄唇勾著是切切實實找著樂子般笑了。
他委實缺乏敬畏。
可誰說不是張揚肆意才正當少年時——
猝然。
攥緊的右手,蹙起的眉頭,卷土重來的疼痛將少年意氣截斷得剛好。
“轟轟——”
呼隆的北風仍在不斷擊打著身後的殿門,但風聲中儼然混雜進許多龐雜的聲響。
連祁不再尋樂,轉而將諸般聲響儘收耳內。
“踏、踏”的整齊劃一的腳步,“叮鈴咣啷”金屬碰撞之聲——
若連祁沒有猜錯,就在一門之隔外,太廟中正在集結一支軍隊。
而供奉神牌的享殿內,帝後二人斂起神色,一眾同樣身著禮服的宮侍從側殿捧著祭祀之物魚貫入內。
焚香三支,除皇帝外眾人皆拜。
皇帝:“皇父皇姐在上,今蕭氏不肖子蕭晦敬告太廟。
昔日,諸陶作亂,禍亂綱常,圖謀神器,幾覆我蕭氏社稷。幸天意垂憐,忠賢相助,不才閒散之身,得興義師,掃蕩君側,護宗廟之將傾,還清平於海內。
痛哉,朕一念之仁,留罪者於佛寺清修贖之,難料十五載已,凶黨死灰複燃嘩變行凶......”
諸般祭詞繁複,什麼諸陶亂清君側都像是史書上的玩意,但最後那句詔令,連祁聽得很清楚。
皇帝:“今令虎賁中郎將連祁代朕討逆。”
連祁:“臣領旨。”
少年領旨,起身,出殿,拔劍——
眼前的士兵軍服製式非連祁尋常所帶的黑甲虎賁軍,但不妨礙。
他手在腰側抓了個空,憶起今日沒有佩劍,也不妨礙。
茫茫大雪將一切聲音於風嘯聲中淹沒得七七八八,更不妨礙。
少年抽出身側一個隨意兵士的劍舉於頭上,所有人就都跟著他一起舉於頭上。
意思大抵是風雪愈大,血愈熱。
往前是史書所載,上麵撥亂反正的忠賢是那位大將軍連磐,但許從此時此刻起,少年與他手中的劍要刻下的將會是他連祁的名字與新的史冊。
……
……
大慈恩寺的地下與太廟是截然相反的。
沒有不會熄滅的長明燈照著千秋萬代的香火,隻有十三具枯骨散發著讓人未免作嘔的異味與森然的慘白。
曹肆月從那位自稱她姑母的慧能師太口中聽到的,也是一個與連祁所聞截然相反的故事。
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曹肆月見慧能師太一身淺灰色的尼姑裳,座手中緩緩轉著串發光的念珠,眉眼間並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