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格的死訊,終於傳回了王都。
奧格瑪五世坐在黃金王座上，低垂著眉眼，看著坐下石階上,透過窗戶投下斑駁的陰影,已經沉默了許久。
不過十來天前,他才收到路德維格的信，還信心滿滿地向他保證，已經發現了威斯特家族神器和寶藏的線索，隻要給他時間,一定能找出女巫覺醒的秘密。
當時，他還在為女巫領接二連三出現魔法種子的覺醒而震驚,對路德維格充滿期待,如果能找出這個秘密,掌握魔法種子覺醒的手段,那他就再也不必擔心教廷的威脅，更不用說那些居功自傲的大貴族們。
沒想到，再次得到消息，便是路德維格的死訊。
他那個俊美不凡,品行高尚的小兒子,竟然會被惡魔阿斯蒙蒂斯誘惑汙染,成為邪靈控製的傀儡，吞噬了自己的騎士團不說，最後還死在了女巫和雪鷹的手裡。
甚至,連具屍體都沒能留下。
聽拉裡他們說完，都不用請宮廷魔法師來驗證血脈，奧格瑪五世就知道，他們帶回來的骨灰裡,肯定不會有路德維格的。
邪靈之死，就算有屍體留下，肯定也會被焚燒得乾乾淨淨，不會留下半點痕跡，以免造成二次汙染。
所以，他的路德維格，真是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徹徹底底，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東西以供緬懷。
“菲利克斯，陪我去你弟弟的房間看看。”
奧格瑪五世沉默了許久，終於叫了三王子一聲。
雖然幾位王子在十八歲成年後，都已經有了自己的莊園和住所，可在王宮中，依然保留著他們當初的房間，還有不少曾經用過的東西。
“是！”菲利克斯上前，看到父親伸出手來，連忙扶住他，朝著太陽宮後麵的一幢樓走去。
從國王的宮殿到王子們的居所，要穿過一條長廊和一個花園，長廊上方有密密糾纏著的藤蘿遮蔽陽光，使他們不至於被曝曬在七月的烈日下。
花園中的水池噴泉朝著四麵噴灑水花，水霧折射出陽光的虹彩，落在園中的花草樹木上，顯得草葉愈發清翠欲滴，花朵爭奇鬥豔，都是尋常人難得一見的名貴花卉。
奧格瑪五世此時卻無心賞花，緩緩前行，他的視線從長廊兩側的石板浮雕上一一掠過，能夠在這條長廊上留下浮雕畫像的，是奧蘭王國曆代國王和英雄先賢，他們為王國的開創和擴張，立下了無數功勞，也留下了許多令人敬仰的傳奇故事。
長廊儘頭，在奧格瑪一世的浮雕畫像對麵，是一個穿著火紅色鎧甲的騎士畫像，那個騎士英武俊美，左手中的盾牌上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雪鷹，右手裡的長劍上，射出火焰的光芒，恍若天神一般。而他身後的皚皚雪山上，隱約有個女人的身影，與冰雪融為一體，若是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可此時奧格瑪五世就停在這副畫像麵前，透過那座冰山，看著那個藏在火焰騎士身後的女人。
冰雪女巫。
當初的奧格瑪一
世，並不是奧蘭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甚至連前十都排不進去，隻是當時國家內亂，又有北方部落聯盟入侵，王室的成員死了十之七八，連王都都岌岌可危，這個出身旁支王族的威廉·奧格瑪才會挺身而出，在一眾亂世英傑的輔佐下平定叛亂、驅逐北方蠻族，重新劃分貴族封地，使奧蘭王國進入了奧格瑪王族統治時期。
那時若是論功行賞，火焰騎士哈爾艾丹·威斯特的功績足以被封為公爵，可因為他執意要娶一個女巫，受到教廷的抵觸，奧格瑪一世不得不給予他北方足以媲美公爵領的封地，卻隻封了個侯爵的爵位。
就算這樣，對冰雪女巫的身份，貴族之中亦是諱莫如深，大家不提就當不知道，教廷是真打不過就當沒看到。
到火焰騎士死後，冰雪女巫離去，但她的威懾力，依然持續了三百年之久。
若不是這三百年來冰雪女巫音訊全無，威斯特家族不斷衰落，如今又麵臨著一場災難的威脅，奧格瑪五世是真不想去觸碰這個對於王室而言禁忌一般的存在。
哪怕威斯特家族隻剩下最後一個人，覺醒女巫血脈之後，也將成為王室最大的威脅。
奧格瑪五世沉默駐足許久，久到菲利克斯都有些擔心地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才從那些古老的傳說中回過神來，指著那副畫像說：“這就是威斯特家族的開創者，火焰騎士和冰雪女巫。”
菲利克斯有些意外，他是知道這幅畫像的。奧格瑪一世的時代，英雄輩出，火焰騎士隻是個侯爵，卻能夠留下與國王相伴的畫像，已經很離譜，所以當初他還特地瞻仰過這位傳奇人物的畫像。可是上麵居然還有冰雪女巫？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隻看到一個威武的男人，根本沒看到冰雪女巫在哪兒。
他從小到大在這條長廊上來回跑過不知多少次，也曾聽說這是他的曆代祖先和王國先賢們的畫像，可以說是聽著他們的故事長大的，當然也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比如魔法與女巫的關係，覺醒魔法師和血脈術士的區彆等等，所以才會生出向威斯特家小姐求婚的念頭來。
可沒想到，不光有四王子跟他爭，兩人居然還都被希雅拒絕了。
現在，已經死去屍骨無存的弟弟，構不成威脅後，倒在他心裡留下幾分唏噓和同情。
看你愛爭吧，事事搶著出頭，結果可好，跑得快的死的也快，隻能留下我來繼承你的東西，替你孝順父王了。
奧格瑪五世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你對魔力的感應能力還是太差，這樣下去，恐怕連大騎士都很難晉升。”
冰雪女巫在浮雕中的影子，是她親手留下的一種魔法印記，隻有魔法師和對魔力元素達到一定感應力的人才能看到她的身影。
當初路德維格就能看到，可惜……老三有心氣，卻實力不足，還毫無自知之明，真是讓他頭疼。
“走吧！”他也懶得再教訓這個兒子，徑直走過長廊和花園，走進了後麵的四王子居所。
路德維格留在王宮住處裡的東西並不算多，大多是他兒
時用過的東西，讓奧格瑪五世看了，也忍不住心酸起來。
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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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長子，大王子安布羅斯如今還在南征前線，從老威斯特侯爵死後，第二批征調到前線的貴族，大多出工不出力，導致戰事膠著，原本打下的幾個城池都丟的乾乾淨淨不說，若不是安布羅斯帶著皇家騎士團鎮守，恐怕連自己的國土都要丟了。
那些突然變得凶蠻殘暴的雨林土著，一改從前幾百年來的膽小懦弱，竟然敢走出雨林偷襲奧蘭王國軍，正是因為他們的巫師掌握了黑暗魔法，用毒藥和邪惡的巫術殘殺老威斯特伯爵大軍。
奧格瑪五世也不禁生出了幾分後悔和怨恨之心，如果當初老威斯特伯爵肯交出冰雪女巫的寶藏，或是與王室聯姻，他也不會隱瞞這重要情報，以為可以借此逼出威斯特家族壓箱底的寶藏，卻沒想到真的斷送了王國最有力的一支強軍，落到如今進退兩難的地步。
現在，還加上了路德維格的一條命。
無論女巫領主話說得多麼好聽，把路德維格的死推在惡魔的身上，都無法抹去他死在女巫領的事實。
而他這個身為國王的父親，為了王國，卻不得不暫時咽下這口氣，不能替兒子報仇。
菲利克斯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女巫的壞話，口口聲聲說路德維格死於女巫之手，要替他報仇，甚至主動請纓去接管路德維格的領地，以便就近監視女巫領主，等待教廷聖騎士一起討伐女巫領。
奧格瑪五世聽得有些厭煩，突然說：“教會最近從全國招收了不少六歲以上孩子進教堂學習，你知道嗎？”
“呃？聽說過一點，”菲利克斯有點懵，“他們收了那麼多稅，拿出一點來教貧民的孩子讀書，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
奧格瑪五世卻搖了搖頭，“路德維格來信說，那個塞西爾主教，曾經用一種魔法藥劑去激發孩子們身上的魔法種子，用了許多孤兒做實驗，最後激活了一個女巫，魔法潛力等級非常高。”
菲利克斯一驚，“你是說……教廷……教廷也打算拿他們做實驗？”
奧格瑪五世疲憊地點點頭，“要不然，你以為，教廷會放著女巫領在那裡不管？他們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才會顧不上那邊。”
他沒有說，視線卻是落在了路德維格房間中的書桌上。
那上麵還擺放著幾本書，是路德維格沒有帶走的，其中一本，就是光明神教的《救世書》。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本書，可路德維格桌上的這本，裝幀精美華麗，封皮上用金線銘刻著繁複華麗的花紋，卻是他不曾見過的。
他走到桌前，翻開這本書，不料除了扉頁上兩行古怪而陌生的異族文字之外，竟然全篇都是空白。
“路德維格從哪裡弄來這麼本書？”菲利克斯還在震驚於教廷的做法，看到奧格瑪五世翻著空白的書頁臉色沉重，就湊上前隨口說了一句，“他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信教了？是打算自己寫日記嗎？”
他自以為隨口猜度的一
句話，卻讓奧格瑪五世鄭重地搖了搖頭，“這不是《救世書》，除了封麵之外，這……應該是惡魔之書。上麵是惡魔文字！”
有善就有惡，有光就有影，這個世界既然有光明神，就少不了惡魔的影子。
奧格瑪五世原本以為惡魔阿斯蒙蒂斯之說，是女巫甩鍋的借口，滿懷悲憤卻又無可奈何，現在，卻發現自己的兒子，似乎真的與惡魔有關，就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祖先留下的預言裡，曾經說過：“當光明隱退，黑暗襲來，大地將陷入災難之中……”
“饑餓、瘟疫、災荒……
惡魔的使者灑下災難的種子，
收割凡人的恐懼與靈魂，譜寫成地獄的頌歌……”
他以為，那是因為女巫與惡魔的交易，帶來的災難，可現在，卻落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惡魔之書？”菲利克斯嚇了一跳，眼神閃爍了一下，“難道……路德維格……”
“不準說出去！”奧格瑪五世嚴厲地打斷了他，“路德維格是為了抵禦魔獸潮而犧牲，還有皇家騎士團的勇士們，他們都是為了王國犧牲的英雄，即使被邪靈玷汙了他們的身體，最終他們的英靈亦是永垂不朽！”
他為路德維格和皇家騎士團的行為最終定性，給犧牲的騎士們發放的英勇勳章，給他們的家人撫恤金和榮耀加身，就不能讓惡魔阿斯蒙蒂斯的事再被人翻出來，就算菲利克斯也不行。
為此，他甚至不得不捏著鼻子忍著氣給女巫領主同樣的嘉獎，以表彰她擊退魔獸潮，為路德維格王子報仇的英勇行為。
同時，也隱晦地告知教廷，再擊退魔獸潮的過程中，聽說女巫領又有好幾個人覺醒了魔力池。
教廷不是想研究怎麼激活魔法種子嗎？甚至連女巫都沒時間去對付，現在好了，女巫領的覺醒效率如此之高，肯定有什麼秘法，你自己研究，還不如去研究女巫的成果。
路都指給你了，走不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反正，現在他這裡是損兵折將，還有南方的戰事未了，暫時沒精力去對付女巫領了。
原本還想封鎖女巫領，禁止其他領地向女巫領提供糧食和生活用品，可奧格瑪五世一算賬，還是無奈地放棄了這個辦法。
大多數貴族領地原本就可以自給自足，尤其是威斯特伯爵領，在沒有遭受天災之前，還是奧蘭王國最富庶的領地，產糧大戶，是彆人需求他們的戰馬和糧食，而不是他們依賴王國的物資產出。
封禁女巫領的話，最終吃虧的，隻會是王國軍，尤其是皇家騎士團。
奧格瑪五世可不想拿自己的聲望來賭那些貴族們的品格，他相信，就算他下了禁令，除了皇家騎士團，其他的貴族隻要有利可圖，是絕不會放棄與女巫領的交易的。
貴族這種生物，隻要有足夠的利益，跟魔鬼直接做交易他們都敢，更何況一個還是國王曾經親自授勳過的女巫領。
他們能想出一千一萬個辦法繞開禁令，甚至還能夠借機避開交易稅，
私底下買賣能夠賺得更多。
到時候，虧得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