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灰白色的蛋被無數靈石包圍,此時正微微晃動著，蛋殼上的裂縫不斷延展，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方承璟滿目期待地看著那枚蛋,任誰都能看出他此時的激動。
所以，喬青羽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枚蛋，方承璟是為了這枚蛋而來的？
這枚蛋到底是什麼來頭？
想到這，喬青羽下意識地看向銀羽鳥,巴掌大的銀白色小鳥躺在嚴禾旭旁邊，身子側翻著，翅膀不時抽動兩下，偶爾還會帶上那兩條細長的腿,似乎是想要翻身但沒成功，自喉嚨裡發出不滿的聲音。
……怎麼睡成這樣？
喬青羽失笑，正想上前幫助無知無覺的可憐小鳥翻身,手腕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道,他微微蹙眉，緊接著就聽到方承璟難掩興奮的聲音,“它可真堅強。”
“對於未出世的幼小生命而言，蛋殼是保護也是桎梏，但是哪有生命不向往外麵的世界呢？”
“它一次次發起對蛋殼衝鋒，但先天的體弱讓它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它無助又不甘，卻又毫無辦法,是不是、是不是要到此為止了呢？”
方承璟扯過喬青羽的肩膀,與他四目相對，眼底躥動著火苗，幾l乎要將他整個人點亮。
但……聽起來……總感覺哪裡不對。
喬青羽遲疑開口：“一枚蛋,會想那麼多嗎？”
“不知道，”方承璟理直氣壯，“我又不是蛋。”
喬青羽麵無表情：“……那你剛剛說的那些？”
方承璟一本正經：“說書不都是那麼說的嗎？”
喬青羽：“……”
……就說了不對勁！
眼瞅著糊弄過去，方承璟鬆了口氣，目光越過喬青羽，緩緩落在“熟睡”中的銀羽鳥身上，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懊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發現這隻銀白色的小鳥有清醒的跡象時，下意識地就讓它繼續睡了過去。
……靈力動的比腦子還快，怎麼辦？
方承璟試圖挽救。
具體方法就是，送出靈力，為銀羽鳥翻了個身，讓它以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睡，順便讓它旁邊那個人睡得更熟一點，陪陪它。
……總不能讓銀羽鳥一隻鳥自己睡啊，那多寂寞！
“喀嚓、喀嚓——砰——！”
蛋殼破碎的聲音與物體碰撞聲同時響起，喬青羽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卻被方承璟抓住了手腕。
“它好聰明！”為了不讓喬青羽起疑，方承璟繼續演講，“明明還在蛋裡、對外界沒什麼感知才對，竟已經學會借用外力了嗎？直接撞上靈石加速蛋殼破碎什麼的，厲害啊。”
喬青羽：“……”
“快看快看！蛋殼碎了！”
喬青羽望了過去，那灰白色的蛋殼已然破碎，露出裡麵完整的白膜。
白膜應該是柔.軟的，不時會凸出一塊，很快就會回彈。
就
像是裡麵有什麼在毆打它一樣。
“這就不是多麼聰明了，”方承璟聲音回穩，客觀評價道，白膜不是蛋殼，並不易碎，對付蛋殼的手段經驗並不適用於白膜，還需要——♀”
“你。”喬青羽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方承璟怔楞道：“什麼？”
“還需要你，”喬青羽指著那白膜，“你之前說，察覺到有誰需要幫助，所以特意過來問一問，現在需要幫助的就在你麵前，你不管嗎？”
喬青羽發誓，他隻是想給方承璟添點堵，讓方承璟閉上那張說書的嘴，但——
他怎麼都沒想到，方承璟竟然大笑起來。
就像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開懷大笑，笑得眼角都有些濕潤的液體。
喬青羽深深吸了口氣，五指捏緊。
自因為那麵鏡子在夢裡見過未來之後，喬青羽就再沒有這麼難以自控的情感波動。
翻譯一下就是，拳頭硬了，想揍人。
但是在喬青羽試圖動手的那一刹那，方承璟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另一隻手在喬青羽麵前搖了搖，語氣平和，“不行的哦。”
“這是它的命。”方承璟的聲音毫無起伏，“從出生到死亡，都應由它自己抉擇。”
“活不活得下去，隻能看它自己。”
這時候的方承璟，與剛剛格外不同。
平靜的語氣下，有一種漠視一切的冷酷。
……果然是無情道嗎？
“當然，最重要的是——”方承璟話鋒一轉，語氣登時就不一樣了，“它還在努力，它想活，它非常想活！”
“未出世的時候就已經遭遇了無數次生死危機，憑借著對生的渴望和對外麵世界的向往堅守至今，若那些危機都無法真正的殺死它，它又怎麼會在這一刻倒下！”
“它不需要幫助！”方承璟眼底異彩連連，“它自己可以！”
喬青羽：“……”
他能不能把自己剛剛的想法收回來？
仿佛是響應方承璟的話語一般，白膜突然開始搖晃起來，金色的光芒緩緩自內部聚集，竟有些許刺眼。
喬青羽聽到了細碎的聲音，像嬰孩的啼哭，並不真切，縹緲的如同幻覺。
方承璟慷慨激昂地呐喊：“它真的可以！”
“加油！加油！你可以！你真的可以！”
周遭的靈石漸漸失去了色彩，而那白膜裡的金光則越來越旺，並不斷向四周輻射，仿佛要將光芒灑滿每一個角落。
“嘰……”
“嘰……嘰……”
那聲音漸漸變得清晰。
喬青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璀璨的白膜，或許是方承璟的呐喊太具有煽動力，喬青羽心底竟然也生出幾l分緊張。
“快點，”喬青羽喃喃出聲，“快點出來吧。”
“嘰——！”
幾l乎是在喬青羽張口的一瞬間，嘹亮的尾音響徹雲霄，白膜裂開了一
個口子，一個黑漆漆的生物從裡麵艱難地爬了出來，然後“啪嘰”一聲，倒在失去光彩的靈石上。
它躺了好一會兒，大口大口地喘息，這才撲向蛋殼，一點一點地去啄。
喬青羽怔怔地望著那個小家夥，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靈獸，明明剛從蛋裡鑽出來，全身的絨毛卻是乾燥的，泛著光澤的，不是那種鳥類的羽毛，而是那種打著旋的、一團一團的絨毛。
像天上的雲，隻看著就覺得柔.軟。
這些簇擁的黑色絨毛幾l乎將這個小家夥整個掩埋，喬青羽找了好一會兒，才因為那些蛋殼，找到了小家夥的嘴，或者說，是喙。
很小，一點點，像月牙，看不真切。
老實說，它並不好看。
遠遠望過去，就是一團膨脹到幾l乎要炸裂開來的烏雲。
但——
喬青羽曲起手指，敲了敲鏡麵。
【不醜。】
他在心裡這麼說道。
但鏡子已然聽不進去喬青羽的話，它定定地看著剛剛誕生的王之子，眼淚直往心裡流。
王之子、王之子平安誕生了！
它流浪在外幾l百年，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
有資格回家了嗚嗚！
黑漆漆的小家夥狼吞虎咽般吃完了蛋殼，這才注意到房間裡有著不屬於它的視線，歪頭望過來，眼底當即一亮。
“嘰！”
它撲向了喬青羽。
但是它剛出生，還太小，也就隻能撲到喬青羽鞋子，這讓它很不滿意，蹦著高的試圖跳上去，但怎麼也跳不上去，氣得齜牙咧嘴。
“嘰！”
伴隨著響亮的叫聲，黑漆漆的翅膀移動開來，帶著它向上移了幾l步，但很快就因為力氣不夠而跌下來，但幸運的是，小家夥掛在了喬青羽的鞋子上，最終爬了上來，抱住了喬青羽的腳踝——喬青羽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它有翅膀的。
所以，應該是鳥吧？
喬青羽下意識地想著。
“嘰嘰！”
抱著喬青羽的腳踝蹭了蹭，它發出歡喜的叫聲。
“它很喜歡你。”方承璟說，“剛剛我那麼鼓勵它都沒有用，但你一開口，它仿佛就有了無儘的力氣，竟然就這麼誕生了。”
喬青羽沒理他，隻低頭看著在他腳上蹦蹦跳跳的新生命。
“你喜歡它嗎？”方承璟又問道。
喬青羽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方承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醜。”
語氣很平靜，並沒有什麼起伏，讓方承璟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背誦丹方的時候，也是這個語氣。
那時他棄丹學劍，門內其實有很多人拿這一點攻訐他，認為他不喜煉丹，對丹方毫無敬重，要求宗主和師尊將他趕出流光宗。
但他其實很喜歡煉丹，也從不覺得背誦丹方枯燥，他其實很喜歡那些日子。
所以——
方承璟若有所思
地看著喬青羽，他也很喜歡這個黑漆漆的小家夥嗎？
“嘰嘰嘰嘰！”
小家夥翅膀張開，艱難地抓住喬青羽的褲腿，用小小的喙“釘”在上麵，艱難地往上爬。
沒爬兩步，隻聽“啪嘰”一聲，小家夥直接跌了下去，因為身形頗像個毛絨絨的黑團子，還當場打起了滾，眼瞅著就要從喬青羽的鞋子上跌下去——
喬青羽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它。
小家夥高興壞了，在喬青羽的手上打滾，發出了十分歡快的叫聲。
喬青羽移開視線，故作嫌棄地喃喃道：“真醜。”
話音剛落，手心上就傳來一個微涼的觸感。
——是一片還沒有指頭大的、灰白色的蛋殼。
喬青羽一怔。
眾所周知，對於剛出生的靈獸幼崽來說，蛋殼是它們最重要的食物，那裡麵蘊含著它們的本源力量，有一定幾l率會加強它們的體質，對它們而言非常寶貴。
在一些生性凶猛的靈獸族群裡，剛出生的幼崽甚至會互相爭搶蛋殼，而搶不到蛋殼的幼小生命甚至有可能被族群放棄，所以蛋殼的重要性，幾l乎是刻在靈獸靈魂上的。
但現在，黑漆漆的小家夥將藏起來的蛋殼送給喬青羽，還不忘張開翅膀擋在蛋殼前麵，擋住方承璟視線的同時，不斷對喬青羽發出催促的聲音。
“嘰嘰！”
快吃啊！再不吃會被對麵那個壞家夥搶掉的！
方承璟又一次感歎道：“它真的很喜歡你。”
喬青羽沒回答他，隻用另一隻手拿起那片小小的蛋殼。
小家夥鬆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剛出生又體弱的它，維持站姿實在是太累了。
“前些年的時候，”方承璟若有所思道，“我曾後悔一件事。”
喬青羽將那枚蛋殼送到小家夥的嘴裡，小家夥用翅膀推據，試圖將喬青羽的手推回去。
“吃。”喬青羽言簡意賅。
小家夥眨了眨眼睛，在喬青羽的逼迫下叼住了蛋殼，卻沒吃，隻盯著喬青羽看，仿佛在問，你不吃嗎？
喬青羽將它叼在外麵的蛋殼推了進去。
“什麼事？”喬青羽冷不丁地問道。
他其實並沒有多麼好奇。
但，那是一件讓當世劍尊後悔的事情哎。
“我其實很喜歡煉丹，也很喜歡背誦丹方，”方承璟扭頭看向窗外的月亮，“師尊從未問過我，我也從未向他說過這一點。”
“直到他去世。”
“我想他應該知道我是喜歡煉丹的，所以他從不問我。”
“但偶爾，我也覺得後悔。”
“他不問，我也可以說的。”
既然那麼喜歡丹修，又為何棄丹學劍？
喬青羽雖沒問出來，但方承璟卻像是看透了一樣，輕笑道：“沒有為什麼。”
“我想這麼做，我就這麼做了。”
他的手抓住了斂光劍，眼底一片坦蕩。
“若不這麼做，我會後悔。”
而我不想後悔。?”
所以哪怕被質疑被詬病被謾罵，他也毫不猶豫。
道，是自己走出來的。
彆人不認也無所謂。
他自己認就好。
方承璟定定地看著喬青羽。
喬青羽隻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那雙眸子裡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