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什麼發瘋？
洛向陽心底苦澀,嚴格說起來，其實要追溯到很多天前。
在季華秋剛來天玄宗的那兩天，洛向陽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一切都很模糊,看不真切，洛向陽隻能確定自己在一個類似於山洞的狹小路徑裡，背著一個受傷的男人逃跑。
身後有很多人在追殺他們,各種各樣的武器砸向他們，在夢境裡交織出光怪陸離的影像。
受傷的男人大多時候在昏迷,偶爾清醒的時候,會讓他把他放下來。
“他們的目標是我。”
那聲音十分虛弱,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
洛向陽覺得這個聲音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然後,夢就醒了。
沒頭沒尾的片段,亂七八糟的光線，連誰是誰都不清楚,所以一開始洛向陽也沒把這個夢放在心上。
直到昨夜，他第二次做這個夢。
這一次，並沒有在男人開口後戛然而止。
於是洛向陽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
粗糲、沙啞、乾澀——像埋在漫漫黃沙中的石,早已被風沙侵蝕成尖銳的模樣，隨時可以割傷任何碰觸它的生命。
他說：“那又怎麼樣？”
“說得好像我的目標不是你一樣。”
他翻了個白眼,聽到背上那人的悶哼聲,像是笑,又似乎僅僅是因為受傷而痛苦。
“你現在說得倒是挺大義凜然的，要是老子真放下你,你就是死在這做了鬼怕是都不會放過我！”
“老子還不了解你？
“從小到大在你手上栽了多少次？哪次不是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
“你和那個姓嚴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說的憤憤不平，腦袋卻仰了起來，看著頭頂那昏暗的石壁。
眼角處乾涸的血漬不知道被什麼滋潤,正蜿蜒流動。
“但有什麼辦法？誰讓老子當年眼瞎自己貼上去了呢？”
他的聲音漸漸沉了下來。
“再睡會吧。”
“等再醒來，我們已經回去了。”
“師尊、宗主、還有姓嚴的混蛋——都在、都在等我們呢。”
“大師兄——”
最後那二個字極輕，卻夾雜著一種極儘悲涼的哀求，仿佛可以穿過時間與空間的屏障，在那瞬間如烈火般喚醒他體內沉睡的靈根，灼熱瞬間湮沒了他。
他猛地睜開眼睛。
雙目無神，洛向陽無聲喚道：“大師兄、大師兄……”
洛向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但夢裡的一切，都真實的不可思議。
但、但大師兄那麼強，又怎麼會受傷呢？
那可是喬青羽！是強大讓他們這些師弟隻能仰望的存在！又怎麼可能有朝一日需要他這個廢物去救？
就是夢也應該符合一點邏輯吧？這個夢一點都不——等等，夢為什麼要符合邏輯？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他太想和大師兄有聯係，太想為大師兄做點什麼，才做了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夢吧。
洛向陽這麼勸著自己，僵直的身體漸漸鬆懈下來，但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麵還在腦海中跳躍，他是怎麼都睡不著了，便打算出去練會劍。
萬一、萬一日後大師兄真的發生什麼——呸呸呸！絕對不會有那麼一天！
但提升實力總是好的。
他太弱了。
想到這，洛向陽大步往外躥。
路過季華秋房間的時候，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
……總感覺有些不大對。
“哐哐哐！”
洛向陽用力砸上了門，門內毫無反應。
——裡麵壓根沒人！
毫不誇張地說，洛向陽那一瞬間，隻感覺全身血液都涼了。
大半夜不在住處，去哪裡了？不會去找大師兄了吧？
——這狗東西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大師兄！
或許是還受那個夢的影響，洛向陽情緒十分不穩定，當然他本身性格也偏於暴躁，總之他一下子就炸了，到處尋找季華秋。
先從大師兄的住所開始找，然後就是大師兄常去的地方，洛向陽找著找著，陡然有了曾經和其他師兄師弟滿靈墟峰尋找大師兄的感覺。
那時候多好啊，他想。
——他還沒老呢，就已經開始懷念曾經。
兜兜轉轉，也沒個目標，很快天都亮了，洛向陽都要放棄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了季華秋。
不過，為什麼是在二師兄的住所附近？
難道季華秋還和二師兄有什麼瓜葛不成？
心裡警惕，洛向陽暫時藏了起來。
季華秋一向是在天將明的時候就走的，能不留下痕跡就不留下痕跡，畢竟他又不是天玄宗的，謹慎點總沒錯。
但是那一天沒等到喬青羽，又和係統起了衝突，也不知道怎麼就執拗起來，非要看到喬青羽才行。
而雙尾貓因為憤怒，竟也沒提醒季華秋有關洛向陽的存在。
以至於喬青羽遠遠出現的時候，季華秋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洛向陽襲擊了！
長劍梗在季華秋的脖頸，洛向陽冷冷道：“彆動。”
“跟我走。”
就這麼被帶回望月苑。
可想而知季華秋心底的憋屈。
本來洛向陽和季華秋就是火山撞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偏偏另一座活火山還加了進來。
——路紹遠突然來了。
因為洛向陽對他的好感度還是負的，最近事情太多路紹遠一直沒來得及管，係統已經開始雷劫倒計時警告，路紹遠隻能過來試圖挽救一下命運。
結果剛進來，連嘴都沒張呢，就迎麵被季華秋撞了個結實。
——洛向陽將人推過來的。
“路紹遠，”洛向陽牙齒咬的咯咯響，仿佛在啃噬什麼血肉，“帶著你的道侶，從大師兄麵前滾開！”
“彆再讓我看到你們出現在大師兄麵前，不然——”
洛向陽又一次握住腰側的劍。
季華秋本就因洛向陽偷襲而憋屈不已，此時又見洛向陽握劍，新仇舊恨一起湧上，當即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劍，直接刺向洛向陽！
洛向陽又不是傻子，自然要躲，這一躲就躲路紹遠身後去了，於是季華秋那一劍，恰好削斷路紹遠的發冠。
路紹遠這哪裡能忍？這些天他受的憋屈少了？他還窩著滿肚子的火呢！
尤其是現在係統還在這裡叮叮當當地提示他——提示他洛向陽的好感度正嘩啦啦地掉！
“洛向陽！”
路紹遠想到洛向陽將季華秋帶回天玄宗，想到洛向陽在喬青羽麵前揭露他和季華秋的關係，想到是洛向陽把自己害成今日這模樣，真真是恨到了極點。
“你算什麼東西？還敢對我和喬青羽的關係指手畫腳！若沒有我，你以為喬青羽會看你一眼嗎？”
“他怕是連你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要不然說是多少年的好兄弟呢，一張口就知道往對方痛處踩。
“閉嘴！”洛向陽拔劍回懟，“你果然在利用大師兄！”
“那也是他願意讓我利用！”路紹遠紅了眼。
“聽到了嗎？”洛向陽氣的口不擇言，竟對季華秋說，“他今日利用大師兄，明日就能利用你！”
季華秋言簡意賅，“關你屁事。”
說得好像他在乎什麼路紹遠一樣。
然後二個人就打成一團，在混戰中也不分你我他了，畢竟哪一個都很討厭另外兩個，完美詮釋什麼叫相看兩厭。
一直到喬青羽的出現，以絕對的實力迫使他們停手。
但這些，又怎麼告訴大師兄？
打著為了大師兄的名號卻做出有辱師門的事情——絕對會被討厭的吧？
洛向陽狼狽扭頭，看都不敢看喬青羽一眼，隻低聲道：“抱歉，大師兄，是我的錯，我——”
一聽這話，路紹遠可就來了精神，當即就把所有的鍋都甩給了洛向陽。
他大喊道：“是洛師兄先動的手！”
反正任務都完成不了了，路紹遠不讓他好過，他也絕不會讓路紹遠好過！
洛向陽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向大師兄認錯，不是為了讓路紹遠把自己摘乾淨的！
“我今日來找洛師兄，不過是想解開我們之間的誤會，可誰知道剛踏進來，就被洛師兄一劍襲來，”路紹遠苦笑，“我不過是想要自救。”
“胡說八道！”洛向陽氣得全身都在抖，“分明是季華秋先動的手！是他刺的你！我才是被迫反擊！”
比起季華秋，還是更恨洛向陽一些，路紹遠故作驚愕道：“師兄
連這種瞎話都編的出來嗎？”
“路紹遠！”洛向陽簡直恨不得掐死他，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怒聲道，“若真如你所說，應該是你和季華秋對付我一個，又怎麼會混戰？”
路紹遠歎息道：“華秋從未與人為敵，劍招淩亂，所以……”
“夠了。”喬青羽冷冷道，“同門相殘，主客為敵。”
“還嫌不夠丟人嗎？”
那聲音並沒有多麼用力，卻足以讓路紹遠和洛向陽都閉上嘴。
“揮刀向客，這就是你們在靈墟峰學到的待客之禮嗎？”
“我就是這麼教你們的嗎？”
電光火石之間，洛向陽就明白，他今天著實太衝動了。
不管怎麼樣，身為靈墟峰的弟子，在靈墟峰的地盤上，對靈墟峰峰主親自邀約的客人動手，就是錯。
而為了不影響靈墟峰，不影響師尊，那麼必然要有人出來領錯。
不僅是他和路紹遠，還有——
洛向陽的臉色蒼白如紙，半分血色也無。
——大師兄。
已然意識到喬青羽想要做什麼的洛向陽失控出聲：“大師兄！”
“閉嘴！”一道劍氣倏地閃過，擦過洛向陽的頭皮。
洛向陽眼底濕潤，腦海中閃過無數淩亂的畫麵，有他對喬青羽的警惕，有喬青羽抓著他的手陪他練劍的，有他曾經和路紹遠詆毀喬青羽的，一幕又一幕，最後定格在那個夢裡——男人仰著頭，乾涸的血跡蜿蜒流動，在他的側臉滑出刺目的痕跡。
那是血淚。
如果、如果那個夢是真的，身負重傷的喬青羽，幾l乎完好無損的他，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必然是喬青羽護住了他！
但那個夢不是真的，絕不可能是真的，洛向陽在心裡這麼強調著，但——但現在大師兄，已經要為了他們，去背負那不屬於他的罪責。
他總想要為大師兄做些什麼，為自己曾經的錯怪，為自己過去的識人不清。
但為什麼最後帶給喬青羽的，依然是災難？
“大師兄！”洛向陽幾乎是哭了出來，“是我——”
聲音戛然而止。
無形的靈力壓迫著他，讓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洛向陽心底絕望沸騰。
直到——
“喀嚓。”
喬青羽踩上那個破碎的靈器，聽到聲音之後才故作詫異地望去，撿起其中一片，故作驚訝道：“這是，誰的？”
話是這麼說，但喬青羽卻看向了季華秋。
季華秋指尖一顫。
這是喬青羽到來之後，第一次看向他。
雖然，也許不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季華秋看向喬青羽手裡的靈器碎片，那是一個防禦型靈器，可以升起結界組成一個密閉空間，不受人打擾。
喬青羽既然看過來，怕是已經確認這東西是他的吧。
喬青羽素來不會做沒把
握的事情，既然拿這個東西開刀，肯定就有辦法證明這東西是他的，那他若是反駁不認，必然會被打臉。
那未免也太敗好感了。
“我的。”季華秋點頭，主向客拔劍自不好看，那客布結界與主廝殺又好看到哪裡去？要真玩起陰謀論來，季華秋自己也摘不乾淨。
於是季華秋臉上自然浮現出愧疚之色，他喃喃開口，欲言又止道：“這件事，我也有錯……”
“既如此，”喬青羽點頭，“那道歉吧。”
季華秋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喬青羽在說什麼？
他幻聽了吧？
洛向陽：“！”
大師兄——大師兄——！
洛向陽眼角酸澀，又想哭又想笑，此情此景，他既覺得出乎意料，又覺得理所當然。
大師兄又不是他這麼個廢物，怎麼會做出傷敵分毫自損八千的事情？
就算是麵對不可戰勝的敵人，大師兄都會衝上去撕下一塊血肉的！
那可是喬青羽，是靈墟峰的大師兄！
“不是你說的嗎？”喬青羽有些驚訝，遲疑道，“你不是說，你錯了？”
季華秋掐了掐指尖，“我是說，我也有錯。”
喬青羽定定地看著他，眉心微蹙。
季華秋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