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了張口,嗓子裡像是卡了一團鐵砂,想要說話,卻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帝王轉過身,耐心地等著她。
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沈青薇才從茫然中回過神,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殿下,殿下怎麼了?”
皇帝看她一眼,眼中閃過悲哀。
“你隨我去便知道了。”
……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惠風和暢,陽光明媚,冬日淩冽的風不知道藏到了何處,空氣中浮動著稱得上是暖意的東西。
皇帝沒有將沈青薇直接帶去公主府,而是帶著她先回了新的沈府,也就是她的住宅,已經提前等在那裡的下人,在她下了馬車之後,便送上了沐浴更衣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熱水,暖湯,長發在侍女不懈的努力下,終於從稻草狀變得順滑。
沈青薇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快要認不出來。
天牢裡的日子並不快活。
可怕的不是隨時都在響起的慘叫哀嚎,也不是蚊蟲鼠蟻,真正可怕的,是孤寂。
無邊無際的黑暗隨時做著將人吞噬的準備,沈青薇也終於用自己的親身體驗明白,為什麼在提審前,大理寺的官員總愛將犯人扔進天牢裡麵關一關。
在那種環境裡麵,人的確是很容易陷入崩潰和絕望之中,比起嚴刑拷打,這種折磨更容易擊碎人的心理防線。
支撐著沈青薇在這段黑暗的日子裡不迷茫,不彷徨的,是趙星月失去意識前給她的那個吻。
那個吻是黑暗中的星辰,是獨行者的燈火,是她一遍遍回憶咀嚼的甜蜜。
沈青薇是在長公主府的院落裡看到的趙星月。
她坐在一顆梧桐樹下,蓋著厚厚的毯子,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她的身上。
沈青薇捂住嘴,“這到底是——”
京城的第一場雪還沒下來,趙星月滿頭的白發,卻比雪花更加的刺眼。
“太醫說,阿姐是舊傷爆發,折了壽數,才會一夜白頭。”
聽到動靜,趙星月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轉過頭來。
看到兩人,她臉上流露出一抹笑容,抬手招了招,“你們來了啊。”
顧不得身邊站著的是皇帝,沈青薇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越過了自己身邊的人,朝著趙星月走去。
她揚起笑容,跪在她的腳邊,執起她的手,笑得再甜蜜不過:“殿下。”
她誠懇道:“我想你。”
趙星月笑了起來,不同於先前流於表麵的笑容,這個笑容顯得燦爛許多,令她那雙沒有多少神采的黑色眼睛,再度明亮了起來。
她低下頭,沈青薇配合的揚起下巴,迎接落在自己唇上的吻。
站在遠處被自己的屬下和阿姐同時無視了的小皇帝有些無奈地抬起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等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才放下手,見兩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忍不住抱怨道:“阿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弟弟。”
沈青薇這才想起站在不遠處的趙星辰,臉頰飛起紅暈,慌忙退開,趙星月拉著她的手示意她站起來,被自己弟弟看見好事的姐姐臉上,沒有半點羞赧,反而一副理直氣壯地道:“你應該等半個時辰之後再過來。”
小皇帝瞪眼,有些不敢置信:“阿姐——”
他臉上難得出現這樣幼稚的神情,沈青薇朝他看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悲哀。
逗夠了弟弟,趙星月才抬手,像招呼小狗一樣對小皇帝道:“彆委屈了,過來吧。”
小皇帝歡快地走過去,擠開沈青薇的位置,依靠在她的身旁,趙星月扶著他的肩膀,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吻,“這樣滿意了嗎?”
小皇帝的臉頰紅得比沈青薇還厲害。
自從——自從他坐上皇位之後,趙星月就再也沒有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過感情。
他心頭泛起暖意,好像又回到了自己還隻是個幾歲孩子的時候,每天在宮裡哭得稀裡嘩啦,受儘刁奴的欺負,一個人在宮裡孤單又害怕,每次阿姐從宮外回來,從軍隊回來的時候,都會把他抱起來,給他一個甜蜜的親吻,告訴他她在,不用害怕。
可是現在,他的阿姐就要走了。
他告訴自己,不能在趙星月麵前,露出任何難受的痕跡,視線卻無法克製的不去追隨,趙星月在日光下,閃爍著銀光的白發。
“青薇,你先去休息吧,”趙星月道:“我和辰兒有話要說。”
“是,你們要進房間裡說話嗎?今天的天氣雖然好,但你也不適合久待。”
“要不了多久的時間。”
沈青薇應聲退下,趙星月的視線從她身上轉過來,落到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辰兒,”她用再赤丨裸不過的語句,揭穿了小皇帝的恐懼:“阿姐總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