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月在宮中有個牌位,這對皇後來說,不是什麼秘密。
逢年過節,還有趙星月的生辰忌日,趙星辰都會帶著自己的妻子,還有所有兒女,來祭拜這位鎮國公主。
但今日,她卻看著祭台上的牌位,瞪大了眼睛。
原因無他,在長公主的牌位旁邊,多了一塊空白的靈牌。
皇帝舉起手中的香,說出讓皇後驚駭萬分的話,“沈相,阿姐日後,就拜托你了。”
……
她不會殉情。
她答應趙星月的話,從不會食言。
但她還是將斷龍石放了下來。
墓道裡一片漆黑,趙星月的棺材就在墓道儘頭的房間裡麵。
藏在地底深處的墓穴,堅實的冰塊幾乎終年不化,躺在透明棺木中的女子,即使過了幾十年的時光,容顏依舊,唯有滿頭的白發,在燭光下煜煜生輝。
“殿下……殿下,我聽了您的話,我沒有殉情,我好好的活著。”
“可我已經老了,我長了許多的皺紋,沒有當年好看了,我快要死了。”
“你會嫌棄我嗎?殿下……”
她想撫摸棺中女子的容顏,卻又在看到自己枯瘦的手後停下了動作。
她是如此的蒼老醜陋,趙星月的容貌,卻永遠定格在了她風華最盛的時候。
她依靠在棺木邊,以一種卑微的姿勢,將臉貼在了棺材上。
千年玄冰做成的棺材,寒意滲透骨髓,她的眼角眉梢,很快便染上了一層白色的霜華。
她卻全然無覺。
“殿下,”她說:“你可不能嫌棄我,我聽了你的話,活了那麼久,你得獎勵我,你說過,乖孩子都是有獎勵的。”
“殿下……”
墓室中的氧氣漸漸耗儘,牆上的油燈漸漸熄滅,趴在棺木上的人,漸漸失去了呼吸。
她熬了三十幾年,終於熬到了儘頭。
無數個睜著眼度過的日日夜夜,終於盼來了長眠。
沈青薇累極了。
她做了個夢,夢裡,她坐在長公主殿下的身邊,看著長公主提筆寫字,突然,長公主抬頭,對她莞爾一笑。
她聽見她說:“你來了。”
“我等你好久。”
她走過去,注視著那雙溫柔的眼眸,“我來了。”
……
大慶今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
漫天遍野的白雪,覆蓋了世間的一切,種種渾濁在雪中被淹沒。
趙星辰站在雪中。
趙星月走了,沈青薇也走了。
雖然他和沈青薇兩看相厭,可是不得不說,沈青薇是除了趙星月以外,陪伴他最久,也最了解的人。
他信任她,依賴她,忌憚她,更嫉妒她。
他曾經很害怕死亡,害怕父皇的死,害怕阿姐的死,甚至害怕沈青薇的死。
可是當沈青薇真的死後,他卻突然開始羨慕。
“父皇。”一把傘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頭頂,為他擋去了滿天的風雪,趙星辰轉頭,便看到俊美青年不讚成的目光。
“您前段時間才生了病,現在更應該注意身體才是。”
沈青薇去世後沒多久,趙星辰就大病了一場。
有人說他是為失去一個良臣而悲傷,沒人知道他真正的痛苦到底從何而來。
他失去的不僅是一個宰相,不僅是一個好的臣子,還有沈青薇身上承載著的,屬於趙星月的過去。
這是他的長子,他和皇後的第一個孩子,對於這個孩子他傾注了很多期待。
他手把手的教導他寫字讀書,就像當年阿姐教導自己一樣。
大皇子越長越大,越來越優秀,封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趙星辰卻感到一陣無端的害怕。
他想自己恐怕感受到了當年父皇的體驗,兒子越來越強大,父親卻在老去,手中的權利被虎視眈眈,不知道何時就會被奪去,而自己衰老的身軀,會被從龍椅上踢下來。
他打壓大皇子一黨,刻意無視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孩子,甚至警告他,忌憚他,疏遠他。
他在做什麼?
恍如大夢一場,站在雨中,回憶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趙星辰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變成了他最討厭時候的先帝。
看見兒子眼中的擔憂,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兒有心了。”
被冷落許久,終於再一次得到父皇讚賞的大皇子眼睛微亮。
“待開春,你便進禦書房批閱奏折吧,父皇老了,這天下,是該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裡的時候了。”
大皇子瞪大了眼睛,萬萬沒想到會從父皇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他慌慌忙忙表示著自己的忠心:“父皇,父皇,您可決不能再說這樣折煞兒臣的話,您是天子,壽與天齊——”
“壽與天齊,”趙星辰擺手,打斷他的話,“那都是騙人的話,你可不要信了。”
大皇子喃喃,說不出話來。
他的確想當太子,想做皇帝,但他早就做好了,自己要等上幾十年的準備。
他的父親雖然年過五十,但他還很年輕,也許他還要再等上三十年——但沒關係,他並不著急。
他是個真正的孝子,也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趙星辰突兀地大笑起來。
“我的皇兒,你不用擔心,朕會輔佐你,教導你,就像當年你皇姑姑對朕做的那樣——”
“終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