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 明明不過數米遠的距離, 沈青薇卻是踉蹌著幾次摔倒在地, 才走到趙星月的身邊。
烏雲翻滾,劫雷湧動,這一片月中鏡中,除了星月神殿以外, 竟是再無一處完整的地方。
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焦炭,趙星月仰麵躺在地上,從蛇形化作人形後,她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你怎麼過來了?”
見到沈青薇, 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回到神殿裡去, 月中鏡有庇護主人的功效, 天雷不敢傷你。”
“不——我不回去——”
“彆說胡話, 天雷之下, 魂飛魄散, 你會死的。”
“那你呢?!”沈青薇大吼,“難道你就不會死嗎?你就不會魂飛魄散嗎?你憑什麼把月中鏡給我?憑什麼……”
“你憑什麼那麼自私!”
趙星月愕然,卻感受到有滴滴濕熱的液體, 落到了她的唇瓣。
帶著鹹苦之味的液體沒入唇齒之間, 讓她的心臟隨之酸澀起來。
她張了張嘴:“我不會……”
不會死, 還是不會魂飛魄散。
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到底還是被她壓了下去。
因為她也不知道。
她是仙人,可不代表她逃得過天劫,她擅自殺死魔尊兩兄弟,本就是篡改了天命。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想讓沈青薇死。
無數的記憶如同潮水翻湧,眼前好像又出現了數千年前,玉帝同王母等仙人聯合上訴天道,審判她欲與女子結合,違反天規的時候。
“星月神君,你妄圖擾亂陰陽,同女子結合,你可知罪?”
“我無罪,何罪可知?”
“神君,”她聽見女子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我們會死嗎?”
會。
那個時候的趙星月知道,這本就是她的劫難。
不論是否愛上因為她的月光所化形的沈青薇,她的人生中都終有這躲不開的一劫。
就如同龍鳳大戰之後,曾經盛極一時的兩個種族淹沒在時間的洪流當中一樣,身為最後一個神族,哪怕與天地同壽,也終有被淘汰的一天。
隻是沈青薇恰好成了那個契機而已。
當然,她不是沒有求生之法,若她放棄沈青薇,或許天道會寬限那麼幾千年給她。
可是那樣活著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她體會過愛,體會過恨,體會過失去,體會過得到,就再也不願意回到昔日心靜如水,什麼都擁有,卻也什麼都沒有的日子。
她不怕未曾擁有,她怕的是得到後又失去。
所以她問:“你怕死嗎?”
哪怕是過了幾千年,曾經倚靠在她懷中女子的模樣也仍舊清晰:“不怕,隻要能和阿月在一起,九死亦不悔。”
那雙純潔如同稚子的眼睛裡,寫滿了對她的依賴和信任。
是她辜負了她。
……
“你確定要這麼做?”
“是。我確定。她是月下的青薇化形,修為低微,若非同我扯上關係,她本應該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仙人,快快樂樂的活著,而不是化形還不到百年,就要陪我形神俱散。”
“你又怎知她不願意陪你?”
“不是她不願意,而是我不願意。”
“阿月——”
府君閉上眼,說出了自己心裡的話,“你何其殘忍。”
他們二人相交數年,是同僚,也是朋友。
一人掌管神界倒影,一人坐鎮六道輪回,對於友人的感情之路,府君看得再清楚不過。
一個是執掌神界倒影,以星月為法力根本的星月神君,一個是在月中鏡中化形,唯一一個在月中鏡中成仙的小妖,這世間同趙星月有著最深聯係的人。
他看著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星月神君,興衝衝地抱著月中鏡,給他看有了神智的薇草——
“快看快看,我這月中鏡裡,也有生靈要化形了。”
他也見到過星月神君,牽著化形之後,神情懵懂的少女前來拜訪他的府邸,他不過是出言調侃了一句,她就咳嗽個不停,示意彆欺負了她的人。
“青薇年紀還小,你彆把人給我帶壞了。”
也見過高高在上的星月神君,溫柔地低頭,任由笑的得意洋洋的少女,將一朵粉色的小花彆在她素雅的發中。
“真是瞎胡鬨,本君就是太寵你了。”用的是責怪的語氣,眉眼間卻全是縱容的笑意。
他知道趙星月有多喜歡沈青薇,她們之間的關係,絕不能用愛情兩個字來概括。
沈青薇是她的月中鏡中,唯一一個化形成功的生靈,是在所有神祇都已死去後,神界留給她的唯一聯係。
月中鏡是她的本命法器,亦是她的血肉骨髓,從月中鏡中誕生的沈青薇,亦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從某種角度來說,稱為半身也不為過。
而對沈青薇來說,她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趙星月,扶養她長大的人是趙星月,對外冰冷對她與眾不同的星月神君亦是趙星月。
哪怕明知女女相戀不容於天地之間,她仍舊飛蛾撲火,哪怕死無葬生之地,亦要和對方在一起。
趙星月和府君兩人很早就談及過她的大劫。
也許許多人都害怕死亡,恐懼輪回,但這其中,絕不包括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