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將它扶正,又撈近一些,讓那暖光照著自己,解開衣裳,咬牙重新纏住傷口。
半個時辰已至,司讚推門來叫她。見群青已經起身,站在屏風後梳妝,捂捂鼻子,驚訝地問:“司籍的新衣上怎麼也有這麼重的酒氣?”
“剛才一時忘記,將新衣疊了舊衣上。”群青回答。
“你醉成這樣,不如彆回去了,外麵下雪,那麼冷!而且含元殿那邊似乎出了大事,宴席也辦不下去了。”
群青用口脂塗滿失血的嘴唇,轉過臉來。她平時很少使用這樣豔麗的顏色,雪膚朱唇,夜中看來竟有妖異之色,令司讚感到有些恍惚,群青衝她微微一笑,神色與平日有所不同:“我還個燈籠便回來。”
等群青回到宴上,那張桌案後已空無一人,燈燭滅了,桌上徒留殘羹。
群青把燈籠還給了奉燈的宮女,她已將上下細節處的血跡都擦過一遍:“請將此燈還給陸長史,還有同桌的那位大人。”
“同桌那位大人……”宮女說,“哦,那是蕭二郎了。”
群青將蕭二郎的名字熟記在心,又問二人是否還會回來。
宮女:“蕭大人回去當值了。陸長史卻不一定,他今日心情很好,說是設局去抓刺客了。”
群青腹部的傷口還在滲血,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痛,能平靜站在此處,全憑意誌強撐。她抬起眼稍:“抓到了嗎?”
“據說走漏了一個,燕王殿下已經在派人各處搜宮,恐怕抓到了才有心情回來。外麵不甚安全,司籍最好與人結伴而行。”
群青點點頭,出了門。
那夜衛尚書雖然沒死,但將燕王的近衛損了六名。群青有司讚和奉燈宮女的證詞,燕王的人幾乎將各宮宮女翻了個遍,從六尚掘地三尺地查過去,也沒能懷疑到她的頭上。
這個跑掉的刺客,成了橫亙在燕王心裡的一根刺。
……
“我找你找了一百餘日,這之前,你又讓我四百多個日夜沒有睡好。”此時此刻,陸華亭終於揭開謎底,直勾勾地看進群青眼中,“殺衛尚書那日也是你。”
群青此時,全然明白自己認錯了人。當日送燈之人就是陸華亭,旁邊那位才是蕭二郎;當日他們分明相見,搭過話,卻不知彼此的身份。
夜宴上,陸華亭會對人溫存地笑,會為路過的女官解圍,正是因為他那日設局,以為能殺了她,因而心情很好,因而破例錦衣華服,盛裝以待,就如同今日一樣。
群青想到雪夜,想到燈,說不出的滋味往下墜,一顆心化為鉛塊慢慢墜入腹中,引發糾纏的絞痛。痛楚中,陸華亭的聲音如幽魂般徘徊在耳邊:“刺殺衛尚書的也是你,是不是?”
那扇黑洞洞的方窗,忽而閃過一張滿是傷痕的人臉,伴隨著鎖鏈的聲音。那人嚎叫道:“青青!你忘了渭水邊我們兩人一起長大,你是有婚約的人……你不能,你怎能屈從於這般卑鄙之人……”
大約是有人將那男人押過窗前,強令他從窗洞看過來。陸華亭坐著,群青跪著,修脖頸仰出脆弱的弧度,下頜掌在陸華亭手裡,看起來實在不雅。
“青青……”
陸華亭玩味地重複這兩字,剛才那蘇博士寧願自毀身後名都要幫她,眼下又來一個,沒想到裙下之臣竟然有這樣多。
群青在冷汗淋漓間勉強分辨出,這個披頭散發、口吐狂言的男人——是林榆嘉。
兒時阿爺未經過她同意,在渭水邊跟林家二郎交換信物,定下過娃娃親。這林家二郎便是林瑜嘉。林瑜嘉喜歡她,她卻討厭林家酸腐,遠遠見著林瑜嘉,經常扭頭就走。
後來,林瑜嘉在禮部做官,假意歸順大宸,實則卻和她一樣,為南楚複國行事。有幾次任務是他遞的,她知道林瑜嘉也是細作,才對他多了一些敬重。
眼下,林瑜嘉這般狼狽,不顧避諱喊她的小字,令群青倏地反應過來:是陸華亭先抓到林瑜嘉,她的身份、還有她與公主的關係,都是林瑜嘉吐露的。
怒火燃燒四肢百骸,她的腦海反而清醒過來,抬眸望向陸華亭:“不是我。”
“是不是你,脫下衣裳,看看有沒有匕首的傷口便知道。”陸華亭輕飄飄道,他的話沒有任何狎昵味道,隻有一種冷漠的森然。
他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沒想到群青會這樣緊張,鬢邊冷汗將他的手指都浸濕了。
他不喜歡這種混沌、沒有邊界的感覺,抽出一張絲帕,用潔淨覆蓋上混沌。林瑜嘉已安靜無聲,不知是被拖走了,還是被刑具所懾。
再回頭時,他卻見群青真的將手放在頸側,開始解深綠色官服的暗扣,隻是她的動作像被什麼阻礙一般,很是費勁,半天都沒能解開。
約莫她看起來實在不像輕浮之人,陸華亭看她的眼神帶上驚異。這閣子內不熱,她額上卻有汗意,衣襟裡散出一種很清淡的香氣,這很淡的氣息讓人煩亂。
扇柄驀然壓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動作,群青感受到這舉動中的輕蔑之意。
他似在說:玩這一套有什麼用?
群青的手停了,扇柄卻沒停,虛虛描著肩胛上刺繡的團花,沿著腰線往下,鑽進她的革帶勾了勾,然後狠狠壓在那處匕首的舊傷。群青脖子上青筋迸出,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不是分明有傷。我問你,當時哪裡來的傷藥?”陸華亭淡淡地問,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將扇柄抵住傷口。此時笑意收斂,露出如地獄修羅一般的神色。
他的眼睛隻看向群青的手,那隻手因吃痛而緊攥著桃木娃娃。好一雙漂亮的手,五指細長潔白如削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