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監作搞不懂了:“你半夜不睡,和一個耳聾眼花的宮教博士私語什麼?”
群青道:“回監作:一會兒麵見貴主,我等需要獻上給貴主的禮物。奴婢在刺繡局當差,所以準備繡片作為禮物,但掖庭宮女每人每月隻領五根夜蠟,額外做活完全不夠。奴婢等月上中宵,在外麵借著月光刺繡,也有個私心,是為等金公公下夜值路過,讓他指點奴婢針法。”
“前天夜裡,終於碰見金公公,他見奴婢可憐給了指點,便是茴香聽到的商議聲。不信,可以去奴婢的閣子內,在桌上的針線簍子裡找一個木匣,裡麵裝有奴婢的繡片,正是奴婢這次準備呈上的。”群青說。
片刻後,木匣與繡片到了裴監作手中。他打開一瞧,不禁一默。
繡片約巴掌大小,薄如蟬翼,剪成不規則形狀,可縫在裙頭上,是貴族娘子中流行的裝飾。群青這片以絲絹為底,繡製蘭花與展翅的鳳尾蝶,不知用了什麼樣的針法,蝶翅在陽光下有流光溢彩之效,一眼便讓人挪不開目光。
另一片為薄紗上的粉色合歡花,應是群青原先準備,確實不夠驚豔,卻也十分精巧。
裴監作將繡片撫摸來去,又對著光仔細瞧了許久,古怪地開口:“咱們掖庭內居然有這號人物?你的手藝不比尚服局差,放在掖庭內也是屈才。”
在諸宮女的注視下,群青低頭:“都是金公公指點得好。”
裴監作笑笑,卻並不受用:“咱們掖庭的刺繡局是什麼水平,咱家不知道嗎,連給尚服局提鞋都不配!雞窩裡教出鳳凰來,也是奇事一樁。”
群青聞言抬頭。單髻這樣彆無修飾的發型,對原生容貌是極大的考驗,群青的五官並不惹眼,但對比其他的宮女,便能看出儀態的不同。
她身上輕薄的襦裙被風鼓動,頸線和平直的雙肩,越看越能看出直竹般的不卑不亢的氣韻:
“婢子四歲沒入掖庭,浣衣三年、洗刷夜壺四年,方得到入刺繡局的機會。八年來沒有一日不珍惜,日夜持針,不敢懈怠,隻恐被調出刺繡局。掖庭是不如尚服局,但一塊繡布,隻有方寸大小,一個人八年隻做這一件事,難道還會做不好嗎?”
她的聲線清亮而微微顫抖,四麵一時無聲,讓人覺得裴監作再懷疑下去,都成了一種侮辱。
恰逢小內監回稟:“金公公說好像有這回事。”裴監作抬手作罷,“咱家看你勤勉,就算了。以後不要再違規行事,否則決不輕饒。”
章娘子麵露喜色,群青卻身子一晃,身後的宮女撐住她雙肩,沒叫她昏倒在地,袖子滑落時,手臂上的斑點已經被人看見,宮女驚叫道:“章娘子,她起瘙癢風疹了!”
瘙癢風疹是過敏症的一種,常在幾日內自行消退。有人遇到柳絮起疹,有人遇桑蠶起疹,突然受驚、過度恐懼也會起疹,大塊大塊的紅斑會很快蔓延全身。
“不爭氣的東西!以為多穩重。”裴監作氣不打一處來,“章娘子,換了人吧。多難看,不要嚇著貴主們。”
章娘子剛以為事逢轉機,笑容僵在臉上,裴監作已拍板:“咱家給你添上一人。長安采選入宮,掖庭丞舉薦來的,十六歲,聰明機靈,叫她替群青去。寶姝,來見章娘子。”
一直侍立在他身後的小宮女繞出來,烏發紅唇,像隻雲雀,她撩裙跪在群青身邊,衣襟上散發出新橙的香氣。
從未聞過的清新的香氣鑽進宮女們的鼻子裡,聞得她們腹中饑餓。群青卻知曉,隻有長安的貴女,才拿橙皮精心淬煉出此香,令婢女們連夜熏蒸在衣服上,引為流行。
裴監作今日唱這麼一出大戲,原是為趁機加塞一個人。章娘子眼神如刀剜著地麵,攥著手不吭聲。
寶姝笑道:“奴婢參加采選很急,還沒來得及給貴主準備見麵禮。”她生得貌美,眼下有一顆小痣,毫不畏怯地望著章娘子。
章娘子瞪著她,氣得半晌說不出話:怎麼著,還要她這個掌事宮女來替她準備不成?
一片靜默中,群青將匣奉過頭頂:“奴婢備好的繡片可以代為奉上。”
此話正合裴監作心意,叫他笑了起來:“你懂事。咱家記住你了,日後有機會,必然提拔。”
寶姝拿起繡片近看,不禁瞧了群青一眼。她眼神中的驚豔、不快和忌憚,像刀鋒一般刮過她的臉。
群青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