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他聲音沉穩而溫柔,好似梅林中穿堂而過的風,吹的人耳朵發軟。
白淼淼聽著耳邊略有些熟悉的聲音,不由一怔,緩緩停下打人的動作,猶豫一會兒悄悄地睜開一隻眼,小心翼翼地看了過來。
逆光處的人依稀能看到深刻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
她一向有些迷糊,剛才又被嚇壞了,此刻腦袋還木木的,第一眼竟然沒認出麵前之人是誰。
——這人長得有些眼熟,卻太黑了。
她怯生生地看了好幾眼,隨後心虛地低下頭,半晌沒說話,卻又覺得握著自己胳膊的手實在有力,不由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胳膊,嬌氣說道:“疼。”
那男子見她如此,突然笑了聲:“你認不出我了。”
他如是說道,也聽不出到底惱了沒有,隻是直接把人從欄杆上抱了下來,安安穩穩放在桌子邊。
雙腳一落了地,白淼淼這才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那人見狀,微微側首,讓半張臉暴露在天光下,眉眼微微彎起,溫和問道:“二娘可是怕我?”
白淼淼緊張地捏著手指,隻是盯著他衣擺下的泥濘看著。
這人太過高大,落在身上的影子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煞氣,宛若出鞘的利劍,呼吸間便能傷人皮肉,和長安城溫和的小郎君截然不同。
白淼淼圓滾滾的大眼珠子水潤潤的,雖說是她認不出人了,但好似還是受了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般。
“若是二娘認出我是誰了,我就給你報仇。”那郎君柔聲哄道,脖頸微微下垂,注視著小女郎耳垂下的碧玉耳璫,耳垂圓潤,明月璫亮而有光澤,圓頭猶如滿月,小巧而精致。
白淼淼察覺到他的視線,不舒服地動了動腦袋,頭頂的珠花蝴蝶羽翼便也跟著在風中顫了顫。
小郎君移開視線,去朝著她伸出手來……
白淼淼嚇得立馬後退一步:“你……”
那隻手卻隻是輕輕落在她肩頭,撿開一朵落梅。
白淼淼盯著那撚花的指尖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怦怦直跳的心這才安靜下來,小心地鬆了一口氣。
再聽頭頂上的聲音含笑,語氣溫柔,繼續哄著:“總該知道今日是誰救了你吧。”
白淼淼心中為難,卻又覺得說的很有道理,聞言眨了眨眼,強忍著害怕,小心翼翼抬起頭來。
先入眼的自然是他胸前護心鏡上還未擦乾淨的血跡,血跡一層一層疊上去,常年來不及擦乾淨,便露出陳舊的痕跡,連著護心鏡都顯不出色來,她看得心跳加快,可大概因為這身衣服是阿耶和阿兄們經常穿的,上麵也時常帶著血,便也沒有尋常女郎那般心驚肉跳。
她繼續抬頭,隨之而來的是小郎君的下顎,線條淩厲,皮肉緊繃,骨型流暢,好似一塊精雕玉琢的玉石。
白淼淼細眉緊皺,繼續往上看去。
高挺的鼻梁上是一雙眸光淺淺的琥珀色的眼珠子,此刻正含笑看著她,好似一汪遇春的寒潭,在此刻瞬間金光碎碎,水波蕩漾。
當真是骨重神暗,雙眸驚寒。
白淼淼盯著這張臉,眸光迷茫片刻。
——這人好眼熟,可是好黑啊。
——我認不出。
——他會不會生氣啊。
麵前那雙粗黑的眉毛果不其然就皺了起來,隻是還未說話,就看到麵前的小女郎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樣,瞧著格外可憐。
“我已經這般醜了嗎?”郎君伸手摸了摸臉,眉心一跳,嘴角卻下意識揚了起來,似漫不經心地打趣著,連著聲音都帶著笑意。
白淼淼懵懵懂懂的腦海中突然被這個聲音驀地撥開一層迷霧,似乎很早以前也有人這般說過。
——“難道是我變醜了嗎?”
十三四歲的小郎君騎在馬上,逆著光,身形介於少年的單薄和成人的寬厚間,伸手摸著自己的臉,很快又半彎下腰來,那張俊美的臉便直勾勾地落了下來,完完全全倒映在馬車中小娘子呆怔的瞳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