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曾想到,剛才還從城門口和人有過衝突的四殿下竟然悄無聲息出現在這裡,甚至還換了一身灰色袍子。
“你怎麼在這裡?”
盛昭一入內,東家就貼心關上門。
屋內三人各自坐下,氣氛較之剛才更為沉默,這是酒坊拐角處的一間雅間,來去隻有一條路,兩側都沒有屋子,平日裡都是專門留給貴人的,說話做事很是隱蔽。
“陛下可有召你入宮?”盛昭看著麵前放著的玉尊酒盞,裡麵倒著嫣紅澄亮的葡萄酒,隱約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盛顯沉默,征戰多年的麵容因為緊皺的眉頭多了點戾氣,高挺的鼻梁陰影擋住了眸底的陰霾。
“陛下這幾日忙著處理蜀郡的事情,想來是無瑕顧忌四殿下。”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輕聲回答著。
盛昭手指輕輕搭在透出血色的玉盞上,下意識摸索著精致的陰雕,紋路細密緊湊,卻能察覺出這是一朵牡丹花。
“太上皇真的要回來了?”盛顯驚訝,眸光忍不住看向三哥,嘴角微動,“陛下同意了嗎?”
中年人抬眸,卻是看向盛昭:“想來台省已經和三殿下說過此事的。”
盛昭這才抬眸,麵無表情說道:“這事不就是章相公讓人與某說的嗎?”
時下能用得上這些稱呼的不外乎台省的那些宰相,姓章的相公,能夠得上的隻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章從周。
章從周臉上並未有尷尬之色,反而越發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並非是我。”
盛昭眉心一動,眸光終於落在對麵之人身上。
台省六位相公各司其職卻也是各有心思,其中二人以章從周為首,他們是太上皇入蜀郡後派來協助陛下的,剩下三位則是陛下在鳳翔時自己提拔的。
“苗相公。”盛昭緩緩開口。
苗相公便是剩下三人中為首的苗元輔,他是陛下到達鳳翔後親自下召要求赴行在,隨後拜為左相,這三年隻要有軍國事務便都會召入宮密談,去年陛下入長安後,又改授侍中,進封韓國公,食實封五百戶。
章從周並未反駁,可見他對此事並非一無所知。
盛昭眸光微動,似笑非笑:“陛下想要太上皇回來?”
“陛下鬆口了?”四殿下神色激動,“那太好了,有太上皇在,陛下也不會一直針對三哥你,現在前線亂七八糟的,那個閹奴攪得眾人不安生,就連白老將軍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相比較四殿下的樂觀,屋內剩下兩人臉上並無任何變化。
“章相公今日相邀不知所為何事。”盛昭轉移話題問道,“我和四弟不能在外久留。”
章從周垂首,把麵前的十一盞酒緩緩擺成了兩個模樣。
十一支酒盞並非完全相同的模樣,形狀各異不說,材質也截然不同,最簡陋的是粗糙木質大肚杯,他邊上則是稍顯雅氣的竹杯,葫蘆做的小圓肚杯,甚至還有土陶小杯子,銅觶,和瓷角,金貴的便是金玉銀三盞,琥珀杯和西域傳來的夜光杯。
如今這十一盞被分為八盞和三盞,其中被歸攏味八盞的分彆圍成一個圈,正北的是金匱的夜光杯,自右開始竹杯、葫蘆杯、土陶杯、最下方的是琥珀杯,再往上以此是銅觶、瓷角和木杯,瞧著竟像是一個八卦擺放的圖案。
剩下三盞分彆是金玉銀,則是金前玉銀為後,成拱衛之勢。
盛顯看著屋內明顯僵持的氣氛,下意識看向盛昭。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以三哥為首了。
章從周察覺到他的動作,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異樣,隻是伸手點了點八盞酒盞中的夜光杯,側首去看盛昭。
“這杯是敬殿下收複洛陽,還兩京百姓一個安寧。”他雖是如此說著,手下的酒盞卻還是停在原處,並未送到盛昭手中。
盛昭也沒有動手,視線落在那個夜光杯上,隨後輕笑一聲,聲音卻沒有太多笑意:“國祚中衰,朝廷多難,某不過占據武道,佐佑人主,諸位相公文道出仕,才是功及生靈之舉。”
盛顯先一步壓下眉來,三年的曆練並未讓這位殿下學會喜怒不動於色。
“陛下撥亂為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文武皆為所臂,亦孔之固。”章從周輕聲說道,手指卻朝著落在竹盞上,“此酒為青梅酒,酸甜可口,想來您帶來的小娘子會喜歡。”
盛昭抬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某並未有惡意,隻小娘子相看屢遭不順,恐有風憲之責。”章相公淡定說道,“我與白將軍也曾有過幾麵之緣,不忍白家受累。”
盛昭眉心一動,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在膝上點了幾下很快又安靜下來,意味不明問道:“章相公日理萬機,怎麼還會關心這種無稽之談。”
章從周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沾了沾竹盞內的酒,在案幾上畫了一個大叉:“童蒙之吉,順以巽也,這長安的冬日可有風平浪靜之時。”
盛昭神色瞬間陰沉下來,鋒利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利劍,不遮半分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