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她跟著有些吃力,不由得放慢腳步,稍微與她步行速度一致。
他淺笑點頭,“都感謝。”
她也微笑,慚愧地說了聲:“沒關係。”
淩疏很多年沒在下王宮花園漫步了,這裡的行道兩旁種滿了極高的紅杉樹,人走在其間像是踏進了巨物世界。
“紅杉樹的德語叫mammutbaum,但是mammut分明是猛獁象的意思,應該翻譯成猛獁樹才對,這樣聽起來就覺得可愛多了。”
她對他介紹到自己學德語的心得:“有些德語詞對於我來說很有想象力,比如施瓦本方言的德語,他們把土豆翻譯成‘地裡的蘋果’。”
“你正在學德語?”他突然問道。
淩疏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其實是數年前學的,但是回國忘了很多,大抵可以算重新學了。
“我剛剛聽到你的德語非常好,似乎沒有口音。”她雖然在德國留學多年,但卻沒有任何一次達到過他的水平。
他默然答到:“我在奧地利出生,在德國長大,在瑞士求學,大部分時間都在德語區度過。”
“那德語對你來說約等於母語。”她篤定道,隨後想了想,又補充道,“但是你的中文也非常好。”
“是,我之前每年都會短暫回國,但是近兩年沒有。”他簡短地答到。
淩疏在心裡歎了口氣,雖心裡好奇,但是沒有多問,因為她知道,這兩年是他的低穀期,兩年來沒有舉辦過任何的音樂會,也不出席任何活動,幾乎淡出了音樂圈子。
在閒聊中,他們走到了地鐵站,淩疏抬頭看了看時間表,發現正好是七點,問向他:“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他側頭看著她,不作言語。
她會心一笑,不確定地問道:“我可以替你決定嗎?”
“如果今天不遇到你,我應該會直接回家。”
站在地鐵軌道旁,晚風吹來,讓他的聲音聽著不大真切。
淩疏看了一眼他身後巨大的大提琴,提議道:“你家在附近嗎?或許你可以先找個地方把你的琴存放好,不然會影響我冒險的腳步。”
他說:“就在附近,地鐵五站能到。”
市中心的地鐵站點停得比較密集,五站的確算附近。
此時地鐵到站,在地麵上的,沒有護欄的地鐵軌道總是有些的危險,掀起一陣風吹亂了淩疏披散的頭發。
她站得離軌道有些近,他卻不動聲色地將她拉離危險區域。
“這裡的軌道沒有防護欄,每年都會有人死在鐵軌上,所以……小心點。”
她還沒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剛才隔著外套抓住了她的手臂,但是很快就鬆開了。
地鐵門打開,曲知恒立馬將身上的大提琴取下,才能進入車門。
對於淩疏來說,看著地鐵上藍色座椅上的花紋,讓她覺得有些懷念。
在德國沒有車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火車會晚點,還有很多公共交通到達不了的地方,她在車廂裡度過過很多時間,她會看這座椅上的花紋,觀察它們排列的規律,這件事她毫不厭倦。
他坐在了她的對麵,單手扶著大提琴,地鐵內的白色燈光令她可以看清他清朗而輪廓分明的臉,這張臉在網上有無數張關於他各個角度的照片,每個角度都有獨特的氣質和美感,但是最多的是他穿著演出禮服的音樂會錄像。
他在國內的粉絲群體比較小,大部分音樂會沒有完整錄像,所以為數不多的音樂會片段中,更多人是因為喜歡他的臉而開始聽他的演奏。
但如今,她看到他的臉雖依舊好看,但是眼下卻能看出幾分暗沉,應該是長期作息不規律導致的。
“你晚上睡得好嗎?”
淩疏問道,她記得自己以前有身患抑鬱症的朋友,要不然是嗜睡,要不然就是徹夜難以入眠。
“如果吃一點醫生開的安眠藥,能勉強入睡。”他的聲音淡漠,眼中細看之下已經有了紅血絲。
她一直認為安眠藥不到萬不得已時應當要少吃的,就多問了一句:“吃褪黑素不管用嗎?”
他輕輕搖頭,安靜看向漆黑窗外,見道旁的景物快速移動,“褪黑素吃了很多年,但是幾年前就已經不管用了。”
淩疏心裡感到有些震撼,原來他一直都有睡眠障礙,“也許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他忽然停住了動作,轉而看向她,琥珀色的瞳孔帶著血絲,細看之下能看到他的疲憊與忍耐,聲音淡而壓抑。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自救,但是藥物會讓我入睡後就很難醒來,入睡後會有複雜的夢境和幻象,長期處於睡眠中,我會難以分辨現實和夢境……”
聽到這裡,淩疏這才開始明白這已經屬於精神分裂範疇,而很多精神分裂者會有自殺傾向。
她一時束手無策,在不了解情況的時候儘量不說話,隻能一臉樂觀地安慰他道:“沒事,會好起來的。”
應該不隻一個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了,她發現他並未從這句話中獲得安慰。
沒關係,還有時間,她隻能這麼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