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寡婦看到了以後,本能地想要往後退把前麵的位置讓出來給年輕人,在她看來,這種事情應該是她們年輕人的事情,卻立馬被人拉住了,被推到了前麵。
“唐媽彆不好意思啊,拍個照。”
大家站成了兩排,胡寡婦站在第一排人群中,左右都是年輕人,她也學著她們的樣子,露出了笑容。
黃春花則是新奇地看著這一切,心裡湧上了一種驕傲的情緒。
另一邊,同林鎮的負責人走了過來:“張霆同誌,是這樣的,收到了上麵的通知,我們需要幾個雨蘭鎮糧倉的同誌去香金鎮做對接。”
張霆是雨蘭鎮的主任。
大家運了五天糧食,此刻腰酸背痛,但大家依舊在舉手:“我去。”
“隻用去兩個人,我去,再選一個人就行。”主任說道:“肩膀受了傷,腳磨破皮的就不要去。”
胡寡婦也舉了手:“我去吧。”
“我女兒在城裡,我和大家一起去送糧食,也能去看看她。”胡寡婦補充道。
黃春花立馬舉了手:“我也是。”
主任:“已經有兩個人了,夠了,你這兩天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我男人以為我去香金鎮了,所以我一定要去見世麵,要不然回去我男人又要笑話我。”
“那你也去!”主任樂嗬嗬地說道,甚是好說話。
香金鎮不愧是比較富有的小鎮,糧倉比他們的糧倉整整大了三倍。
不僅如此,他們的糧倉裡麵還有專門的運輸線,不用像他們那個小糧倉那樣全靠人工搬運。
最後,胡寡婦和主任站在火力烘乾塔前,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黃春花不太懂這些,可是她依舊非常興奮:“這裡比我們那裡好太多了,我看到了汽車了!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做的,怎麼就自己就能跑了。”
“要是我們也能有這個該多好。”主任說道。
胡寡婦也點了點頭,她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這個是怎麼做的,咱們也建一個吧。”
香金鎮的糧倉負責人正在監管烘乾塔裡麵的情況,看到他們兩個人,不斷地誇道:“還好你們厲害,這些糧食再送來晚一點肯定都壞了,你們到這邊來簽個字。”
於是主任帶著胡寡婦對雨蘭鎮送過來的糧食進行對接,從早上忙到了晚上,對接才完全結束。
胡寡婦這才有時間詢問城裡的情況。
“連接城裡的大橋被水衝垮了,現在工程隊正在搶修,大概要半個月才能修好。”對方回答道。
“那城裡怎麼辦?”
“現在準備從良平那邊走。”
胡寡婦立馬說道:“我以前逃難的時候走過那條路,我能去嗎?”
主任看向這個平時不多言不多語的寡婦,隻覺得對方真的是……出乎意料地勇猛!
“女同誌啊,你真是我們的好同誌!”香金鎮來對接的人是個年輕姑娘,一聽這話立馬就握住了她的手:“我們現在熟悉路的人就是少。”
胡寡婦被這樣亮晶晶的充滿希望的目光看著,整個人被燙到了一樣,身體的血液都在沸騰,一瞬間,她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她也曾經想過要乾點大事,後來,活著這一件事就耗光了所有的精力。.
黃春花立馬也舉了手:“同誌,我也去吧,我力氣大。”
“我們求之不得,現在國家就是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
這一次,胡寡婦見到了更多的同誌,有香金鎮的同誌,也有良平那個方向的同誌。
因為各種原因,這一次來運輸糧食的有一大半女同誌。
大家並不熟悉對方,可是見麵的時候,都覺得彼此非常親切。
因為這一次的運輸任務路途遠,山路險,運輸負責人把大家分成了十人一組。
“我們這一次的任務意義非常重大,平城的兄弟姐妹們正在等我們的糧食。”
“我們國家有五千年的曆史,每一段輝煌都離不開我們農民的血淚,不管是奴隸社會,封建社會,還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我們農民一直被壓在最底層,我們有地很苦,大半都要給地主,還要忍受地主的欺壓,我們沒有地的時候就更苦了,可我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哪一個不是天沒亮就到了地裡,天黑了才能回家,我們哪一個不是肩能扛手能提!那地裡長出來的莊稼沒有我們的汗水嗎?沒有人記得我們的功勞!”
人群中,黃春花想起了自己在田裡的日子,在地裡的日子,被人瞧不起的日子。
不需要交流,過去的日子如同陰雲一般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大家都想起來過去的那些日子,她們不是木頭,她們也有自己的感情,可從小到大,她們的一切都被狠狠地踐踏著。
她們不是沒有過痛苦,沒有過不平,隻是周圍的一切把她們狠狠地壓製住了,她們在痛苦中熬過了活著的每一天。
“可現在不一樣了,新中國成立了,跟曆史上所有的國家都不一樣,這個新國家是我們人民的國家,不再是皇帝的,不再是地主的,我們迎來了大解放,地主倒了,我們也有了田地,我們也能當家做主了!”
胡寡婦想起了分田地的時候,她們知道女人也能分到地,所有人都在歡呼。
“這一次的運輸糧食不僅僅是為了平城的同胞們,也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也要證明給自己看!我們不再是封建社會的奴隸,我們不再縮在角落裡無人看見我們的功勞,我們也要走上曆史的舞台,我們能夠跟上新時代的步伐,跟上新中國的步伐,我們也是新中國的主人,我們能夠在新中國需要我們的時候奉獻出我們的力量!”一個陌生的女人在進行運輸前的動員。
人群中,胡寡婦聽著聽著,什麼東西在她的胸腔裡沸騰,翻滾,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我們也是新中國的主人!”
胡寡婦情不自禁跟著一起喊了出來。
這聲音如此之大,她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表達過什麼。
她喊出來以後,又回過神來,看到大家看過來的目光,來不及看那裡麵有什麼,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然而下一秒——
“我們也是新中國的主人!”
這一次,所有人跟著一起喊了出來。
這句話如此有力量,當它從嘴裡衝出來那一瞬間,有某種東西,一直壓在她們身上的某種東西,仿佛一下子破碎了,所有人莫名的輕快了起來。
一種快活的氛圍湧動在所有人之間。
是啊!新中國成立了!鬼子倒了,地主也倒了!
“我們也是新中國的主人!”
這聲音越來越大,在大雨中彙聚成了一股力量,湧動在所有人的心中。
新中國。
在她們看來,這是多麼美的字眼!
曾經,國家,主人等詞那麼大,和她們扯不上任何關係。
而如今,黃春花站在人群中,她的周圍幾乎都是農民同誌,和她差不多大的同誌,一種強大的感情流轉在她們中間,靈魂中有一些死去的東西,仿佛又活了過來,正在跳躍歡呼。
“我們也是新中國的主人!城鄉同胞團結起來共度難關!”
這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仿佛要傳到那遙遠的縣城裡去,仿佛要讓所有人明白,她們終於走上了曆史的舞台。
胡寡婦莫名地熱淚盈眶,這是一個全新的國家!這是她的國家,而這個國家需要她!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段時間那麼累還那麼快樂。
因為值得啊!和過去的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的苦是沒有希望的,沒有意義的,而現在,她做的一切能夠幫助這個國家有更好的未來,一切都是有意義有希望的。
她突然明白了,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樣一種存在,能夠讓你在累得手指都動不了的時候,心裡依舊覺得快樂滿足。
“走!我們去運糧食!”黃春花喊道。
“走走走!”
“我力氣大的很,我能背80斤!”
大家的聲音裡充滿了歡喜,臉上都帶著笑,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孩童時代,對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周圍站著的明明都是陌生人,此時卻感覺如此的親切。
黃春花一下子想起了曾經在村子裡的日子,想起了小時候,因為她們家沒有兒子總是被其他人笑話,說是斷了根本。
她從來都覺得不對,可她說不出來到底哪兒不對,每一天的日子都覺得難受,她又說不清楚到底哪兒難受。
如今,她站在這裡,這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女人站在一起,大家不需要說太多,過去的生活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那些年,她們被打斷的脊背,跟著這個新世界一起長了出來。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血液裡流淌,隱隱發燙沸騰。
胡寡婦側過身,她從另外一個女人那裡知道正在講話的女人是香金鎮婦女主任,曾經參加過抗日戰爭,殺過日本鬼子,而這一次送糧是她號召了香金鎮的婦女們。
胡寡婦抬起頭,看向女人,隻覺得對方無比偉岸,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這個人,心裡湧上了一種渴望,她想要跟在她身後做事。
平城裡。
李老板帶著年英和平安到了縣城人民文化館。
“文化館也是剛建立起來,上麵的意思是先把廣播搞起來,咱們平城的宣傳一定要抓緊,免得有一些人在裡麵渾水摸魚,弄得大家心慌慌,無心生產。”
年英認同地點了點頭,這段時間混水摸魚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道:“我們能幫忙的肯定會儘力幫。”
“你們兩個都是文化人,能夠幫我們不少忙,我們找到了很多圖紙,可是工人們看不懂,需要你們幫忙,現在的情況是隻有一台五燈收音機,還有一架上海牌的擴音機,但是輸出功率低,咱們整個城至少還需要200個喇叭,一方麵這個輸出功率帶不起這麼多喇叭,另一方麵我們也找不到200個喇叭。”李老板歎了一口氣。
現有的喇叭是上海生產的舌簧喇叭,僅有十隻,這還是從外地商人那裡買來的,本地並沒有生產,價格非常高。
平安看了看她們的喇叭,道:“這個能給我研究一下嗎?”
年英有些驚訝,平安這個也懂嗎?
平安解釋道:“不太懂,但是我們學校以前有關於無線廣播設備的教科書,可以研究。”
年英和平安這個時候才走進了他們現在的工作間。
年英愣住了。
原本的舊貨店被清空了,裡麵堆放著的是各種儀器,後麵搭了一個雨棚。
年英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們在用一個相機的裁紙刀切鋁箔,另一邊是兩台……
年英認真地看了好幾遍,才發現,這是兩台腳踏的衝床,應該是做鉚接用的。
年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破爛的衝床。
這裡便是他們的工作間了?
李老板何嘗不知道他們條件差,但現在的情況可沒有給時間籌備。
平城之所以人心惶惶,是因為敵人散播謠言,動搖人心。
上麵已經發現了問題,如果能夠建立起廣播站,必然能夠把人民和新中國緊緊聯係在一起。
李老板又問道:“其實喇叭和擴音機我能夠想辦法解決,現在最大的問題應該是線路問題。”
平安想了想,說道:“電話線路應該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給我們用。”
“啊?”李老板不太懂這些。
“現在的技術隻能單向運輸,如果借給我們用了,電話就打不出去了。”
“我去找郵政局協商。”李老板說著就往外走:“你們倆幫我監督一下這邊的生產情況。”
年英看著他們這個設備條件,總覺得很難。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就隻有一個擴音機,幾個喇叭。
沒有線路,沒有話筒,沒有收音機,沒有足夠的喇叭。
年英心裡想著,幾乎不可能完成。
大雨中運糧食太難了,狗兒山前麵的部分還能夠勉強允許牛馬板車通過,到了山腳下,後麵就全部需要人工了。
“咱們這一次的運輸工作非常特殊,以前我們的糧食運輸都是實行雨天灌包晴天發運原則,這一次情況非常緊急,”領頭的人在吩咐大家:“十個人為一組,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發揚互助友愛的精神。”
“咱們此去的路非常的險要,一切以人為主,不要搶路,不要單獨行動,聽從組長的指揮,大家一定要做到前後照顧,同去同歸!”
因為胡寡婦本身就是糧食工作者,又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