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土地裡[1950]》全本免費閱讀
第九章
城裡,年英並沒有見到總工程師,對方實在是太忙了。
城郊,優升機械廠土建部分的廠房框架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生產車間,煉鋼間,主控製室,水泵房等還在繼續安裝。
工人們這段時間吃喝睡都在工地上,眼見隻要完成了底座的澆製,整個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這天清晨,總工程師唐安國帶著工人們通過下到地下,對地基做最後一次澆製。
其他的工人都在做準備工作,運輸混凝土。
唐安國和往常一樣檢查大柱的狀態,本來也應該和往常一樣得到正常的結果。
而此時,總工程師看著眼前的裂縫,而且是還在逐漸擴散的裂縫。
他定了定神,不敢喊出聲,隻覺得血液倒流回了頭上,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必須帶工友出去。
唐安國從大柱旁邊退了下來,他飛快來到工頭旁邊,道:“我有了新的想法,你叫上人,我們先出去,進行重新設計,要快一點。”
工頭不明所以,但也信任他,立馬就叫上了工友們,挨個挨個地往外爬,大家速度很快,有序離開。
工頭出來的時候,隻聽到了一聲響,緊接著就看到身後的出口塌了。
工頭幾乎是本能反應拉住了總工程師,卻隻聽到了對方一句:“大柱之間出現了裂縫,快去找工業部。”
下一秒,整個人就被埋了。
這一切來的太快了,等眾人用起重機把人救出來,人已經沒了氣息。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總工程師的夫人很快趕了過來。
工業部很快就過來了。
年英和平安收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飛快地帶著振興機械廠的工人趕往施工現場。
誰也不明白意外為什麼發生的這麼快,前兩天才見過麵的人,現在就沒了。
總工程師的夫人帶著丈夫離開了。
第二天大家就聽說總工程師的夫人不辦葬禮,她丈夫想要葬在外地,她會遵從丈夫的遺願,帶他去外地入地為安。
對於平安來說,總工程師曾經也是她的老師,總工程師的夫人曾經是她的師娘,她出來實習那一會兒夫人經常做飯帶給她。
無論如何她都是要陪夫人走一趟。
西南工業部派的人還沒有選出來,振興機械廠處於停工狀態,平安還是能夠離開三四天。
年英則是留了下來,她要帶著振興機械廠的工人幫助西南工業部的專家們一起弄清優升機械廠的問題。
平安到總工程師家裡就發現夫人買了很多東西,裝了幾大箱子,平安原本還擔心重,搬的時候才發現很輕。
平安知道總工程師是本地人,她沒有問為什麼要葬在外地,隻是陪著夫人坐車,坐船去往目的地。
目的地在祁連山。
平安看到祁連山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沒有人不知道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慘烈事件。
總工程師埋在了山上,平安這個時候也看到了那幾個箱子裡的陪葬品。
夫人把那些紙手榴彈,紙大炮燒在了墳前。
曾經,這裡有一群女人,她們中絕大多數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女,為了拖住敵人的主力部隊,她們在彈儘糧絕中,吃著樹皮,把樹葉泥土掛在腰間充當手榴彈,最後她們幾乎全軍覆沒,山下的村民幫她們收了屍,她們都埋在了這裡了。
平安坐在那裡,終究沒有忍住掉下淚來。
她明白了為什麼總工程師要離開振興機械廠,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夫人千裡迢迢要送總工程師來這裡,為什麼他陪葬了那麼多紙手榴彈,手槍,大炮。
夫人在燒完了那些陪葬品後,終於還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她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去悲傷,夫人所在的酒精廠也需要她回去,平安也需要回機械廠。
她們依舊肩負著建設這個新世界的責任。
平安回到平城時,專家已經對工程出現的問題得出了結論。
“兩個大柱之間有裂縫。”
“大柱到處都有大小的蜂窩,有些裂痕直接造成了柱體失去了混凝土澆築作用。”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工業部的同誌看著這個廠,回去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會。
年英和平安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心裡都隱隱地有不好的預感。
專家的建議是重新選址。
工頭跟在後麵,心情複雜極了,這裡麵投入了多少錢進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昨天還在跟總工程師討論,若是工廠建起來了,以後就算是敵人再來,也能有一個軍工根據地了。
工頭跑上跑下,聽了一場又一場的會議,德國專家和波蘭專家都是一樣的建議。
他回到自己那個工棚裡時,滿嘴都是水泡。
“工頭,你沒事。”年輕的小夥子走上來:“上麵怎麼說?什麼時候能開工?”
另外幾個工友也走了過來。
“是啊,什麼時候開工啊?”
“老是這樣停著也不是個辦法?”
“再不開工,我想回去幫我媽種紅薯了。”
工頭道:“我明天再去問問,不會停太久。”
他們都是住在工地旁邊的工棚裡,夜晚能夠聽到外麵傳來的風,呼啦呼啦的。
工頭剛入睡,就聽到耳邊有工友叫他——
“工頭,工頭,快醒醒!轟炸來了!”
“日本鬼子的轟炸機又來了!”
工頭愣了一下,趕緊起身,外麵炮火連天,旁邊建了一半的工廠已經炸開了。
他趕緊推醒了旁邊睡著的兩個工友,又拉響了警報:“快走快走!去防空洞!”
此時,防空洞好像就出現在眼前了。
炸彈從天而降,這是一道血光,前麵一個背著機器的工友已經身首異處。
他帶著工友們和城裡其他人一起逃跑,炸彈一個一個地落在了周圍,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被炸得胳膊腿亂飛。
好像隻是一個轉眼間,他和其他人又被抓了起來。
麵對著敵人的刺刀長槍大炮,他們像一群待宰殺的羊圈一般,他反抗著,不知道為何,手裡隻有鋤頭,敵人嘲弄著,甚至沒有開槍,用刺刀一下一下地捉弄著。
最後,刺刀猛地刺進了他的肚子裡,腸子被拖了出來,流了一地。
工頭猛地從夢中驚醒,他肚子的方向好像在隱隱作痛,滿頭是汗。
身邊睡著的是正在打呼嚕的年輕工友。
原來隻是噩夢。
另一頭的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工友猛地驚醒,一把拿過旁邊的扳手,緊接著鬆了一口氣:“工頭,是你啊?”
“大半夜不睡覺,你在乾嘛?”
工頭畢竟沒有從夢境中緩過神來,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跑到了外麵。
夜空中隻有一輪明月,能夠隱隱約約的看到白雲的影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工頭鬆了一口氣,沒有轟炸機,新中國成立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些拿著刺刀衝進他們家裡的畜生已經滾出這片土地了,可這片土地就安全了嗎?
老工友走了出來:“你這是乾什麼?”
“做了一個噩夢。”工頭在旁邊坐了下來,盯著天空,仿佛那裡有什麼東西在窺視著大地。
工友也看向了天邊,就如同幾年前那樣,那個時候他們也會一直盯著天空,生怕下一刻就有敵人的轟炸機過來。
“你是又夢到鬼子了吧?”老工友道:“我也經常做這種夢,尤其是戰爭剛結束那兩年。”
老工友卷了葉子煙,點燃,遞給了工頭,工頭在他頭上那長長的刀疤上停留了半刻。
平常老工友都是戴著帽子,剛出來沒有戴。
工頭接了過來,抽了一口,他沒有說夢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