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美玲奶奶大概除了自己,已經沒人記得她的名字,最早村裡人稱呼她男人家裡的,後來變成袁東他媽,再後來變成美玲她奶奶。
她叫於彩霞。
不同的稱呼像生命裡一個個階段的縮影,記錄下於彩霞怎樣從一個曾經也有幻想,也有芳華的女人,走到旅程最後一段。
很多人芳華沒了,僅剩的枝乾變得特彆堅硬。
於彩霞第一次出縣城,第一次坐汽車,第一次坐火車,暈車暈掉半條命。
她拒絕去醫院,拒絕休息,堅持讓梁汝蓮第一時間把她帶到火葬場,並且,迅速恢複過來。
走出殯儀館大門,於彩霞低聲對梁汝蓮道了聲謝,輕輕掙脫她的攙扶,乾瘦的身體活像忽然間被注入了什麼,雙手抱著骨灰盒,快步走向在路邊蹲著的兒子兒媳。
李冬青立刻一聲乾嚎:“閨女呀,娘的親閨女,你可疼死娘了,以後娘可怎麼過呀。”
洪亮哭聲引來不少同情目光,不知道內情的,隻聽懂了表麵,以為她是她痛失愛女的苦命女人。
袁東蹲在地上,高大的身體縮成小小一團,聽到哭聲,他下意識抬頭,看到兩條還不如他胳膊粗的乾瘦小腿。
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這麼近距離看過來,印象中,母親一直這麼痩,一直這個穿這條灰藍色的褲子。
袁東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有了淚花,他一點點抬頭,等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像小時後受了委屈般哽咽道:“娘。”
“東子,你還記得,當初接美玲回家,娘說的什麼嗎?”於彩霞似乎沒看到兒子眼中的悲傷,她輕聲道,“誰都是父母生的,美玲她娘命不好,她當初把閨女給咱家,沒要一分錢,隻有一個要求,好好對待孩子。”
袁東重新低下頭,抱住肩膀。
於彩玲苦笑搖搖頭:“說到底,是我沒用,算了,就這樣吧。”
她來時怒火熊熊,想著要給孫女最後的體麵,比如,讓兒子兒媳披麻戴孝贖罪。
兒子是個慫包,算了吧。
於彩霞把骨灰盒翻了個麵,讓帶照片的那一麵貼近自己乾癟胸膛,她靜靜站了好一會,才似乎想起什麼,轉身看向一邊的好心女警:“梁警察,您能告訴我句實話嗎?彩玲到底為什麼會被人砸死?”
她不信兒子兒媳說的話了,她了解自己看大的孫女。
那麼善良又溫和的小姑娘,從小安安靜靜,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學校裡老師評價也好,從沒和同學發生過爭吵。
即使出門工作,也不至於被人打死呀。
梁汝蓮疑惑看了眼袁東兩人。
雖然現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袁美玲是在出賣身體過程中遭遇意外,但破案,鎖定了這個方向。
袁東夫婦兩人表示完全不知情,至於那天為何吵架,沒再堅持說袁美玲想家,變成了因為生活費和給奶奶治病。
電話沒有錄音,這也符合常理。
袁美玲做這個選擇,大概率沒告訴任何人。
“我和美玲上個月通電話,她告訴我,醫藥費有著落了。”於彩霞緊了緊懷裡的骨灰盒,“當時我就懷疑她會出事,那麼多的錢,她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去哪裡賺?”
梁汝蓮瞬間抓住時間點:“上個月?怎麼和您聯係的?”
袁美玲手機通話記錄提供的信息有限,每個月八塊錢的套餐費,除了免費贈送的通話時間,幾乎沒多過一分鐘。
打的電話,最近的除了林又文,再就是和李冬青,還有舍友。
除此外再沒有彆人。
於彩霞茫然看她一眼:“村裡小賣部呀。”
手機通話一分鐘一毛五,但並非所有的地方都這個價格,村裡的小賣部,有據有用什麼內部員工身份辦的電話,通話十分鐘才五毛錢。
不過隻能打座機。
貧窮讓人學會節儉,於彩霞住的地方沒有電話,兩人約定,每隔一段時間,於彩霞打到學校的某個磁卡電話。
這也是專案組至今最疑惑的地方。
假如袁美玲真的賣身為給奶奶治病,那麼重要的人,手機為什麼沒有通話記錄?
梁汝蓮當天去當天接著回,了解到家裡沒有座機也沒有手機,也問過,但當時於彩霞太過傷心,大概沒聽進去,搖了搖頭。
專案組後來特意再三詢問袁東夫婦,李冬青說,女兒和奶奶就是沒聯係。
於是這樣才徹底放棄了於彩霞這個關鍵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