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2 / 2)

“人呢?”

“四處都找遍了,沒有啊!”

她驚慌失措的視線立刻從麵前少年慘白的臉上轉至遠處自己的閨房。

那裡還亮著燈,滿屋子翻箱倒櫃的動靜,凶手顯然還沒走。

瑤持心對自己那一瓶子底的修為水平太了解了,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她目前最高明的做法就老老實實地躲著,等對方離開再去找值夜弟子,或是找林朔,找白燕行。

隨便什麼人也好,肯定能控製住局麵。

“你不是說有辦法的嗎?”

一個玄衣人率先氣勢洶洶地出來,而緊隨其後的,是一抹堪稱紮眼的大紅喜色。

瑤持心瞳孔猛地一縮。

這身衣袍過於熟悉,不久前還與她一並立於瑤光老祖像下,參拜了天地日月。

白……

白燕行!

怎麼是他?

他怎麼在這裡。

她驟然意識到自己抖得很厲害,險些維持不住手裡捏著的那道潛行符。

不會的,不會的,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迎著門內打出來的光,那人的側臉棱角清晰,分明還是白日間會笑的眉眼,卻生生比平時多出一倍的冷傲,唇邊好似不耐地“嘖”了一聲。

“她沒戴我給的鐲子。”

黑衣人慌張:“莫非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他們若真察覺到了,還有你在這說話的份兒嗎?”

白燕行掂了掂掌中玉鐲,右手漫不經心地持劍一指,劍鋒對準台階之下,冷冷問:

“瑤持心在什麼地方?”

大師姐才看見原來地上狼狽地癱著一個人,那周身抖得簡直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等開口方聽出是攬月。

“我……我不知道啊……”

瑩白的劍尖上隱隱泛起紫電雷光,攬月登時連腔調都變了,張皇地否認:“我真的不知道!婚禮結束,師姐、師姐不是應該在青龍左峰嗎?她舊居時的東西早就搬過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舊維持著舉劍的姿勢:“她不在房內。”

攬月心知自己沒能說出他想聽的消息,怕死得語無倫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臨時起意,到哪裡玩兒了,萬一還會回去呢!”

“師姐是個迷糊人,平時常常這樣啊!”

看出她是當真一無所知,白燕行不再追問,收起雷霆,作勢要往外走。

攬月:“等等!”

黑衣刺客舉步上前,這是行將滅口的前兆。他手還沒抬,攬月已恐慌到了極致,連滾帶爬地揮舞四肢。

“彆殺我,求求你彆殺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們不殺我!我可以當牛做馬!可以為您鞍前馬後,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嗓音愈發尖銳,瘋狂蹬著腳底往後退,在草地上簡直犁出二裡地來,電光石火之間,白燕行居然真的駐足一頓,叫了停。

黑衣刺客頗為奇怪:“留她乾什麼?”

“留著吧。”他似笑非笑地側目,“我喜歡這種沒有底線的人。反正是個廢物,殺不殺有什麼要緊,指不定之後還能派上用場。”

如果說在此之前瑤持心對他還抱有一絲期待——想著也許是自己誤會了。

也許燕行是因為出事了沒見到她,心急如焚才四處來找她。

也許人不是他所殺……

到此刻就沒有也許了。

她甚至無暇去細想攬月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舊居。

瑤光山入夜以來的安靜終於被慘叫聲打破,四下逐漸浮起守山弟子們慌亂的言語,間或夾雜著嗬斥與打鬥。

究竟出了什麼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個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應最快嗎?

不知過去多久,感覺白燕行已走遠,瑤持心才哆嗦著鑽出草叢。

她剛目睹了一番顛覆人生的陰謀,正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跌跌撞撞地起身時甚至是四肢並用,沒比方才滿地滾的攬月出息到哪裡去。

她得趕緊禦劍。

收在廣袖中的珠釵劃出一抹劍氣,她一躍踩上去,風馳電掣地往主峰趕。

也就是在這時,高處的瑤持心對上地麵一雙驚愕的眼。

四目相視,淩冽的風還沒來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驚聲叫道:

“瑤……瑤持心在那裡!!!”

珠釵把她送上了天,攬月的尾音在背後愈漸渺遠,從吐第一個字時的猶豫到後麵越來越堅定。

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的程度。

我怎麼她了。

大師姐百思不解。

平時也沒虧待過她啊?

同是禦劍,白燕行的速度非尋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聽見,若是聽到,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來。

瑤持心一時無暇感傷那比紙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於半空裡奪路狂奔。

瑤光山亂成這樣,找林朔已經沒有意義了。

劍氣停在布滿結界的浮屠天宮外,她跳下來,提著裙子邊跑邊喊:

“爹!”

此處有曆代掌門加固的法陣,還有瑤山老祖殘存的靈力,如果說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個九州最安全的地方無疑就是這裡。

灰蒙蒙的結界並不攔她,十分包容地將大師姐吞入其中。

瑤持心在空曠的殿宇裡打轉,喊一聲爹,四麵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將抵達仙門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時,她身形陡然一滯,分明望見漢白玉底座上撐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老……”

瑤持心猶豫著往前邁了一步,耳邊卻聽得“啪嗒”聲響,她怔忡地垂頭,看見繡鞋從粘稠的一灘血窪裡緩緩抬起來。

而目之所及的數丈距離間,斷斷續續都是血跡。

“老爹!”

她飛奔向雕塑之下,顫巍巍地扶起瑤光明,尚沒出聲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湧——瑤持心長這麼大,幾時見老頭子這樣虛弱過。

“爹,我帶你去找朱雀長老,我現在就帶你去……”

瑤光掌門是個其貌不揚的大胖子,平日紅光滿麵時瞧著十分富態喜慶,好似民間哪家看鋪子的大掌櫃,此刻真元受損,五官便急速乾癟衰老,更像一隻皺巴巴的癩蛤蟆。

他周身靈氣外泄,艱難地從懷裡捧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小包袱,狠狠推給她。

“這是鎮山印。”

瑤光明喘了口氣,“拿著,快走。”

瑤持心視線模糊地接過來,哪裡肯拋下親爹不管,“是要去開啟鎮山大陣對嗎?我們一起走啊。”

老頭子仿佛是連說話都吃力,又仿佛是不想和她多做解釋,奮力地把人往邊上一攘,難得如此疾言厲色:

“走!!”

她被推了個踉蹌倒退幾步。

即便不中用如大師姐,也能看得出她爹如今已回天乏術,真元碎裂是遲早的事。瑤持心兩手托著包袱,無所適從地哭著叫了幾聲“爹”。

“快,點,走!”

瑤光明從牙縫裡拚儘全力擠出三個字。

她用袖子擦把眼淚,知道大難當頭叫爹也沒用了,到底狠下心腸轉過身去,又開始了新一輪夜奔。

從後門的結界裡出來時,外麵的天完全變了樣,半空裡禦劍的不是黑衣散修就是北冥劍宗的門人,瑤持心不敢撒丫子隨便亂飛,壓低高度乘風而行了一段路程,便落下地去抱著長裙子徒步跑路。

她這一身盛裝,擺著看是富麗堂皇,真行動起來簡直是拖泥帶水般累贅,瑤持心一麵“嗚嗚嗚”,一麵沿途撕開繡紋繁複的裙擺,一瘸一拐絆絆磕磕地朝瑤光大陣的方向而去。

她心裡亂極了。

一半還沉寂在親人枉死的悲痛裡,另一半又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重啟鎮山法陣是她在臨危之際的第一反應,好比尋常人在外受了欺負會想著報官一樣。

但事實上,要催動陣法至少得化境以上的修為,整個瑤光也就長老級彆的能辦到,除此之外就是林朔。

大師姐不在這範圍之內,她去了也是乾瞪眼。

法陣又不會因為她喊兩聲就敞開心扉。

該如何是好?

或許應該先去找林朔?

還是說先聯係上附近的守山弟子?

朱雀峰怎麼樣了,玄武長老出關了嗎?

沒等她“或許”“還是”出個名堂,腳踝猛然劃過一道鑽心的刺痛,瑤持心右腿一軟,結結實實地摔了個臉朝地。

小腿的筋脈被割斷了。

她艱難撐起半身,剛痛苦地抽口了涼氣,驀地便意識到什麼,猝然抬頭。

四麵八方不知幾時出現的黑影們正從天而降,緩緩聚攏,在濃雲慘淡的夜色裡鬼魅般將她困於其中,堵截住所有去路。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師姐嗎?”

包圍圈裡一個穿著內門靛藍長袍的少年越眾而出,他看上去也就凡人十六七歲的模樣,半張青澀的臉照在晦暗的月光下,聲音懶散卻惡劣。

“這麼著急去哪兒啊?”

瑤持心隻覺得他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名姓,大約是時常跟在白燕行身邊的某個內門弟子。

她兩手抱緊鎮山印,不由冰涼無望地想:

整個瑤光居然有那麼多內鬼嗎?

“對呀,很吃驚麼?”

對方似是從她表情裡讀出她心中所想,理所當然地歪了歪頭,“哦,也是,如師姐這般天生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人,是很難想象一夜滅門,全族皆亡的下場。畢竟像瑤光山這種盛產天真大傻子的世外桃源也不多見了。”

瑤持心自己就是那個天真的大傻子,聽了他這番話當下無言反駁,但情緒上又十分慍惱,於是隻好紅著眼,青筋鼓脹地怒目瞪他。

可惜眼神再凶狠,終究不能傷人,少年一點沒在意,反而被她逗笑:“彆動氣呀師姐,一路跑得如此狼狽是要找誰救命去?”

“讓我猜猜——應該是林朔吧?哈,那條瘋狗確實撐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斬了還不肯乖乖地咽氣,最後竟自爆真元,到底是個有骨氣的。”

瑤持心握著鎮山印的手猛地一緊,指甲應聲崩斷。

她憤怒地咬著牙熱血上頭,一個手訣尚未形成,卻被對方淩空拍來的法咒打散。

少年麵容冷冽:“結印這麼慢,就彆學人偷襲了,你是剛引氣入體的劍童嗎?那些看山門的外門弟子都比你利落。”

大師姐晾著一隻蒼白的手枯坐在地上,儘管不甘心,又明白人家說得沒錯。

她現在彆說還擊,恐怕能接一招都夠嗆,哪裡來的本事給人報仇。

瑤持心自認理虧地不言語,少年卻見她這副窩囊樣心頭更有無名火。

“真不知白燕行是怎麼忍你這些年的,我若是你,爬起來跟敵人同歸於儘也好過坐在那裡哭。”

“掌門不是把上好的丹藥都喂給你了嗎?你倒是炸個真元給我看看啊!”

他說到這裡大約也覺得無趣,終於輕嘲著哼笑出聲,“罷了,是我對你期待太過,師姐這麼個養尊處優的人,哪兒敢輕易去死。”

一個殺術很快凝在他指尖。

“瑤持心,物競天澤,民間的牛羊在宰殺前也是讓人舒舒服服地圈護著,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下輩子再去後悔吧——”

裹挾著刀光劍影的颶風掃開煙塵,以摧枯拉朽之勢朝她麵門襲來,她大腦一片空白,倉促之間隻來得及抱頭閉眼。

視線短暫漆黑的一瞬,連空氣的流動似乎都變得緩慢了。

然而預料中足以撕裂皮肉的痛感並未來臨。

耳邊隱隱有清脆的裂帛聲。

她無端捕捉到什麼,驀地睜開雙目。

來勢洶洶的符咒恰好讓一道劍光阻攔,那劍影去勢不減,接著亂花一般閃在周遭密不透風的人牆上,快得目不暇接。

術法蕩開的刹那,刺客們齊齊應聲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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