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帝後22(2 / 2)

三個問題,把盧皎月臉色問得一個比一個僵。

偏偏他本人還毫無自覺:“阿嫦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盧皎月:“……?”

還問她“怎麼了”?!你要不問問自己、這是什麼昏君三連?!!

她實在沒忍住,稍微刺了句,“陛下昔年在軍中時,也是這般任人唯親的嗎?”

卻不料,得到一聲非常肯定的,“昂(四聲)!”

周行訓甚至連半刻猶豫都沒有。

盧皎月:???

周行訓顯得比她更困惑,“兵權這種東西,當然要放在關係親近又夠信任的人手上啊。”

他的態度過於理直氣壯,話語內容也極具說服力,盧皎月差點被他帶跑偏了。

回神才發現兩人說的根本不是一個事。

她試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明白點,“妾並非意指此事,隻是陛下以親疏用人,若是放任無能之人統帥一軍、豈非會招來禍患?”

周行訓:“怎麼會?那些滿肚子誇誇其談的金漆泥人我才看不上呢!而且真有不行早就……”

周行訓說到這裡突然卡了一下,下意識地瞥了眼盧皎月的神色。

盧皎月本來沒有意識到什麼,但是被周行訓這麼一停再一看,立刻意識到他原本後麵接著的是什麼了。

——‘死了’。

戰場是再殘酷不過的篩選機器:勝者生、敗者死。優勝劣汰的選擇性在其中發揮到了極致,失敗的人沒有再來第一次的機會。

仿佛是被一桶冰水激激靈靈地潑下來,這一瞬間,盧皎月突然有點明白周行訓那看起來一點都不靠譜的“胡鬨”做風是怎麼回事了。

越級擢封?

對手下部將來說,那叫“知遇之恩”。

大肆封賞?

那可是戰場,連錢財都不給足,旁人如何替你賣命?

憑個人喜好?

周行訓自己就知兵善兵,凡被他看得

上、且有幾份欣賞的將士,多半是有一定軍事才能在身上。

……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在隨時可能送命的戰場上,瞬間決斷的能力比權衡利弊更重要,對手下將士給出超量的、越過對死亡恐懼的正麵反饋,才是正理。

周行訓從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死了”之後,就閉了嘴。他觀察了會兒盧皎月的神色,見人好像沒什麼特彆的情緒,才默默鬆口氣。

“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含糊其辭地補了這麼一句,就飛快地把這個話題略過去,繞回了一開始的內容:“阿嫦有舉薦的人嗎?”

盧皎月被問得回神,她這次是真猶豫了。隻是裙帶關係這事非常微妙,再加上周行訓開口就是“同平章事”……

想到後者,盧皎月瞬間冷靜下來。

這根本不是裙不裙帶的問題了!是周行訓開始在朝堂上瞎搞了!

開口就是宰相,他瘋了嗎?!朝堂可不是戰場,沒什麼外部機製幫他完成將帥篩選。這人這麼搞,真的能等到兒子長大成人替他收拾爛攤子嗎?!!

盧皎月試圖把人拖回正軌:“陛下若是缺可用官員,不若開場策問?”

周行訓:“策問?”

盧皎月:“成朝初年曾行此製,將經義或是政事上的問題寫於簡上,給被舉薦的士人命其作答,根據其所做文章劃定品級,再分彆授予官吏職務。”

算是科舉萌芽的一種了,不過範圍有限,而且也沒有形成非常體係的製度。

周行訓:“你是說成初的殿前對策啊?”

他本來想說什麼,但是很快就思索著沉默下去,盧皎月能稍許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科舉這項製度,經過後世若乾年的驗證,已經足以證明它的先進性和優越性,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它卻隻是帝王從世族手上奪取權力的一種有力武器。

世族掌握著官員的評價考核進而掌控了朝堂,皇帝很容易發現就算他殺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充斥朝堂的仍是世族之人。於是他們轉向依靠宗族、外戚、宦官,隻是後者中的無論哪一個、都是一柄極度鋒利的雙刃劍,稍有不慎就是滅國之禍,比如說司馬聯合司馬搞掉司馬、比如說古今第一穿越者大聖人王莽(不是)、比如說皇帝不聽話就換一個更乖的唐末……

但科舉卻與那些都不相同,它推翻了世家那套“出身門第論”的人才評價體係,將話語權從世族收歸到了皇帝手上。它動的是世家代代綿延、紮根其上的根基。

盧皎月不知道周行訓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

作為一個皇帝,他或許是最容易察覺其中關竅的那個人。

盧皎月想著,稍稍抬頭,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極亮的眼睛。

周行訓無法具體的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擅用騎兵,喜歡奔襲,無數次的孤軍深入,卻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刻找到破局之法,而此時此刻的感覺與那時候極其相似。

平心而論,周行訓其實並沒有多喜歡這座長安城。

明明是他帶兵破攻破的城池,可是那之後、卻像是被困在其中一般。他手握重兵,目之所及儘是他所屬的領地,可就有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將他困在這座城中。

沉悶的壓抑感無處不在,但是這種無形無質、連存在感都模糊了的敵人並非大軍所能抗衡。Ta在沉默無言地一點點脅迫著他低下頭去,他甚至連ta是什麼都不知道!

而此時此刻,雖然那種感覺仍舊模糊又朦朧,但是周行訓就是知道自己抓住了——他一定抓住了什麼!!!

細密的戰栗感從尾椎往上攀起,久違了的興奮讓呼出的氣都帶著顫抖,他簡直是控製不住笑了起來。

目光落在麵前的人身上,他迫不及待地追問:“阿嫦,能再同我說說嗎?”

盧皎月卻僵住了。

她無法將周行訓的舉動形容為“看”,那更像是猛獸對獵物的鎖定。

他在笑。

明亮的眼睛輕輕彎起,笑容燦爛得似乎與往常並無一致。

但卻是不一樣的。

褪去了陽光的浸染,那雙印象中純粹又通透的琥珀色眼瞳轉為一種更深邃的底調,殿內躍動燭火倒映其中,它依舊是明亮的:帶著毫無掩飾的昭然野心,還有……貪婪。

因為笑容綻開的弧度,尖銳的犬齒就抵在唇邊,簡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從獵物身上撕扯下血肉來。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