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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皎月不知道周行訓那點小九九,等她出去要了個水囊灌了熱水,帶著這個簡易的熱水袋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周行訓人還坐在原地、但是身上披的大氅已經被扒拉開了,手爐更是遠遠地放著,幾乎和他在屋子的對角線上。
顯然剛才那會兒並沒有老實坐著。
盧皎月對此半點意外也沒有,周行訓會老實呆著才是怪事。
她抬手把熱水袋遞過去,“你敷一下傷處試試吧,隔著衣服敷、彆燙著。”
周行訓愣了一下,飛快瞥了眼那邊的手爐,又看看自己懷裡的熱水袋,臉上的神采忍不住飛揚起來:“好!”
盧皎月:?
傻笑什麼呢?
盧皎月最後也不知道熱敷有沒有用,但是看周行訓莫名顯得“傻樂傻樂”的樣兒,她姑且認為有點效果吧。
……
周行訓運氣不錯,他來了複州沒幾天,連續陰沉沉的天氣就放晴了。他自己也滿血複活,開始閒著沒事往外跑。
盧皎月沒管他。
複州現在是挺忙的,但是忙不到周行訓頭上,他就是在來的第一天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後的事自有底下的人完善框架、執行細節,需要他親自拍板的重大決定其實很少。
難不成還指望皇帝親自乾活?
反正周行訓不是那種事必躬親與民同樂的皇帝。
但是不乾活也不能添亂啊!
盧皎月這邊剛剛召了一幫人(多是複州本地的豪族婦人)準備商量災後的衛生防疫,周行訓頂著一身泥巴回來了。
盧皎月:“……”
不生氣不生氣不……他是從泥坑裡滾回來了嗎?!!
倒是沒有滾,而是撈了個陷進泥沼裡的小孩。
連日大雨,郊外淤泥積聚、形成了一塊塊沼澤地,不留神踩中了,很容易就陷進去。
既然是為了救人,盧皎月也不好說什麼了。
倒是周行訓打量著盧皎月的臉色,想了想,主動提議,“我看西邊那塊地方挺多澤地,不留神就踩進去。這會兒上山乞食的人也多,容易出事,我找些個人去巡一巡,聽到出事也好去搭把手。”
盧皎月愣了一下,點頭,“也好。是該這樣。”
這人居然還挺周到的。
周行訓忍不住笑:阿嫦真是特彆好哄。
*
為表“認錯”誠意,周行訓親去西郊做了安排。
在那兒又碰見了之前撈出來的那小孩。
周行訓當然沒記住被救人的臉,不過這孩子沾了一身的泥巴、到現在還沒清理乾淨,很好認。
周行訓看看打理乾淨的自己,又看看那臟兮兮的小孩,滿臉嫌棄地挪遠了點。
他可不想又弄臟一回,阿嫦瞧見該不高興了。
倒是那孩子,因為這熟悉表情一下確定
了周行訓的身份,是方才救他的那個恩人。
這人先前把他就上來之後,就這麼滿臉嫌棄地扔到一邊去了。
認出了恩人,這孩子主動向周行訓走了過來。
周行訓見狀,挑了一下眉。
他站在原地沒動。
既沒有主動走過去,也沒有像先前一樣挪開,而是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孩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麵前。
周行訓眉頭挑得更高了,有點稀奇:“你不怕?”
他身上倒是沒帶刀,但是有些東西、可比“刀”可怕多了。
周行訓穿的並非絲織綾羅,卻也絕對一眼能看出來的上等料子。他不太喜歡佩玉,但雖無墜著的掛玉,腰間的帶銙卻是玉質的。天子、宗親、三品上大員才能用玉銙,其餘人以金銀銅鐵犀裝飾。
這孩子或許沒有這麼清晰的認知,但多年求生的本能卻足夠他模糊地意識到什麼了。
這些最底層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準則,他們會避開一切對自己生命產生威脅的因素,而羅衣玉銙的貴人,常常是最大的威脅。
那孩子其實還是怕的。
周行訓都能看見他往前走時的遲疑猶豫,還有破爛單衣露出的細瘦腕骨下,微微發顫的手。
但是他確確實實走到了周行訓麵前,在被這麼一問之後,咬著牙搖頭:“我不怕。”
周行訓忍不住揚了一下唇。
這實在很有意思,他見過很多人在他麵前強忍著恐懼說“不怕”、敵將敗軍甚至死乾淨趙室皇親,但是這麼丁點大的小屁孩還是第一次。
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下一瞬他就板起了臉,拖長著語調“哦?”了一聲。
那孩子被嚇得後退了一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後麵地上。
周行訓“嗤”地一下子笑出了聲。
平心而論,這反應已經很不錯了。那些一開始說著“不怕”的,多少人最後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他放過一命。
周行訓的笑聲並沒有多友好,卻也同樣沒有多大的惡意。
那孩子敏銳地察覺了這一點,抬頭看了過來。
“我不怕。”他又強調了一遍,接著說,“南邊院子裡識字的阿兄說,外麵來的人是來救我們的,他們會帶糧來,阿娘就不會餓死了。”
周行訓“唔”了一聲,沒作反駁。
這孩子的娘倒是運氣好,能挺到這會兒。
卻見那孩子不知道想到什麼,緊繃的神情一點點緩和下去,語氣中居然聽出點雀躍的意思,“貴人會給吃的,還會給糖。”
周行訓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是阿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