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微怔,他這會兒的神情還是迷惑居多。
他不太確定地問:“季平哥你是說……?”
都開了頭,剩下的就很容易說了。
沈衡咬咬牙,“朝中有人、私通北鄴!”
他不太敢看顧易這會兒的表情,語速飛快地把自己的情報來源和知道的情況說明白了,“你知道我愛湊熱鬨,金陵的人看在我娘的麵子,大大小小的宴會都會給我遞帖子。前段時間,我去湊了個清談會的熱鬨,是真的挺熱鬨的……”
或許是情緒太緊繃的緣故,沈衡語速飛快的同時又廢話極多,特彆仔細地說了似乎沒什麼用的前情背景,恨不得把那場清談上的每一個人都介紹一遍,這才說到自己酒醉離席,“我其實沒醉得那麼厲害,但是也確實不太想喝了,就順勢離了席。安置的地方挺隱蔽的,從外麵看剛好是個死角,看不見那裡躺了個人,所以外頭的人說話也沒什麼顧忌。他們說了你這次大捷,語氣不大好……你知道的,朝中經常有人說些酸話,那些人彆搭理就好了,但我當時喝醉了,當場就想擼袖子和他們分辯分辯,卻聽他們說起了‘九年前’……
”
沈衡簡直是一瞬間酒就全醒了。
他們說的是——
‘無非是把九年前的事再來一遍’。
九年前能有什麼事?
九年前就隻有新離那一仗而已。讓顧易父兄皆歿,讓他的好友身死疆場的那一仗。
這種對話其實很隱晦,但是那一兩句‘和北邊的聯係’‘送信’的內容,以及足夠讓人產生恐怖的聯想了。沈衡勉強把剩下的對話內容複述了一遍,像是整個人都失去力氣一樣、往桌子上一癱。
書房內寂靜了一會兒,顧易好半天沒能做出什麼回應。
沈衡也沒在意,他自己就緩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了點精神。
他勉力抬起手來搓了一把臉,語氣虛弱地,抱歉,我應該出去看一眼的,但是我當時沒反應過來,……聲音也、也沒能認不出來……?_[(”
事實上因為對話內容太令人震驚了,他根本沒注意到說話人的聲調,就連回憶地場景都帶著嗡鳴一樣的回音。
事後他回想著清談會上的每一個人,回憶著他們的說話聲調、回想著他們的行為舉止,分析著他們的離席時間。好像每一個人都很正常,又好像每個人都被回憶的虛化扭曲出一張猙獰的麵孔。私人感情摻雜太多,他根本沒辦法做出判斷。
沈衡隻能在把實情告知顧易之前,儘力客觀又詳儘地將清談會上人都介紹一遍,希望顧易借此做出自己的判斷。
但是這似乎更艱難。
比起他來,顧易才是那個真正的局中之人。
沈衡平複了會兒呼吸,才終於穩住情緒,抬頭看過去,“你沒事吧?……阿易。”
他遲疑地叫出了那個稱呼。按說有了字以後不該這麼叫的,但是他覺得顧易這會兒或許更想聽到這個熟悉的叫法。
顧易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他並沒有出現沈衡擔心的任何過激情緒。
“我沒事。”他顯得既平靜又冷靜,還衝他道了謝,“謝謝季平哥你專程跑來一趟,跟我說這些。”
沈衡被這過度冷靜的態度搞得渾身發毛。
他有心想勸兩句,但是卻被顧易異常客氣的“抱歉,我想一個人靜一下”給請出去了,那雙幽深的黑色眸子注視過來,沈衡的頭皮都炸起來了。
沈衡就這麼渾身僵硬地送到書房外麵。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那股僵冷的感覺才略微緩下,身體恢複了對外界溫度的感知。
似乎是一樣的冷。
沈衡攏了攏衣裳,突然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把這事告訴顧易是不是對的……
沈衡當時得知情況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趕緊告訴顧易,這才跟他娘磨了小半天、借著大長公主的麵子領了差事,又馬不停蹄地帶著旨意來了義固。但是去到邊境的這一路顛簸,也把他顛得清醒了:對方當年的這事真的做得天衣無縫、全無破綻嗎?
顧老夫人應當是知道、或者起碼猜到了什麼。
所以才連守孝都顧不上、那麼急著讓顧易去義固。
但是她好像什麼都沒有對顧易說。
這似乎也能夠理解。
作為顧家剩下的遺孤,顧易對安定顧氏部眾的人心太重要了,所以陳帝一定會保他。而義固又是顧家的大本營,顧易隻要安安穩穩地呆在義固,就不會出事。
安安穩穩的。
不必建功立業,也不要去報仇雪恨。
隻需要安分地做一個安撫舊部的圖章,就可以安享一世榮華。
……父兄鮮血上的安樂富足。
沈衡想到這裡,不知怎麼的、突然激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或許是因為確實太冷了,呼出的氣都帶著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