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結發番外(1 / 2)

紛紛揚揚的碎雪自天幕落下,黛瓦被雪覆了一層,這新白的底色下,朱紅的欄杆越發奪目。

洛陽比金陵偏北,落雪也不少見,自從新朝遷都於此,看見下雪也不稀奇了。

但這畢竟是冬日裡的第一場雪,顧易站在廊下看了許久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到穿著朝服的太子過來。

年歲既長,有些事情處理起來便力不從心了,顧易本就不是貪戀權勢的人,而他膝下隻有一位獨子,將政事移交太子便顯得理所當然了。

這邊,顧鑠從朝上下來,就看見這邊披著大氅立在廊下的人。

除了鬢邊的那抹霜色,歲月流逝似乎在他身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他脊背挺直地立在那裡,宛若霜雪中仍舊屹立的鬆柏。

不過到底不比當年。顧鑠回神後,就忙快步走過來。

他急聲叫了句“爹”,又勸:“外麵冷,爹你要看雪,在殿內看也是一樣的。”

顧易搖了搖頭,“這裡看得清楚些。”

這樣漂亮的景色,他想要更清晰地看見、細致地描繪出來,再去寫給月娘看。

顧鑠無奈。

他知道他爹在這事上是勸不動的,乾脆將自己的手爐遞過去,和父親一起站在廊下看這雪景。

“這麼大的雪,明年應當是個好年。”顧鑠本來是想閒聊幾句的,但是開口卻不自覺地帶上了剛才朝議中的話題,“等過幾日雪化,天氣又要冷下來的,左民曹將城東那塊荒地收拾出來、搭了草棚子,流民也有個棲身之所……”

“賀州說要立祠,我給打回去了,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把堤壩再加固一遍……”

“……”

顧鑠低聲地說著這些,卻許久都沒聽見回應。

他有些疑惑地抬頭去看,看見父親正神情溫和地看著他,顧鑠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明明已經是接手政事的太子,是文武百官都已經默默在心中認可的未來新君,但是在父親這樣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孩子。

顧鑠嘴唇動了動,不太自在地,“……爹,怎麼了?”

顧易搖頭:“沒什麼,你做得都很好。”

顧鑠一愣,覺得耳朵有點熱起來。

父親是個很內斂的人,很少有這樣直白的誇獎。而他如果這樣說了,那必定代表了相當程度的認可。

突然升騰喜悅盈滿胸腔,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有失風範。

顧鑠平複了一下呼吸,強自鎮定道:“兒L還遠遠不足。”

顧易笑著搖了搖頭,“很好了……倘若月娘看見,應當也很高興。”

顧鑠一怔。

胸腔中那些翻騰的情緒止住,一些經歲月流逝之後依舊頑固存在的傷感漫上心頭。那是是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情緒,不再像當年那樣撕心裂肺,但每每想起仍是無言的酸澀盤亙心間。

紛揚的雪花吸引了目光,顧鑠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接。

冰涼的雪粒落入了掌心,被體溫融化顯出冰晶的結構,再一轉瞬就徹徹底底融在了掌心。

阿娘似乎很像這雪。

雪花打著旋兒L從空中悠揚飄落,看起來又溫柔又美麗,但當真正伸手接過的時候,卻察覺一片冰涼。在掌心的暖意下,雪花融成了更漂亮的冰晶,卻隻極短暫地存在了一瞬,就徹底融化了。

顧鑠不確定父親是否有相同的感觸,才對這雪景情有獨鐘。

隻是他看著這紛紛落雪,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地詢問:我長成你期待的樣子了嗎?

……

雪落之後,萬籟皆寂。

一片銀裝素裹中,好似天地的界限都不那麼分明了。

地龍燒得暖熱的宮殿中,宣紙浸上了墨色。

有人俯首在幾案側、執筆作書、涓涓墨字從落筆淌下,筆鋒遒勁又暗藏鋒芒,但那一字一句卻又將這場落雪之景寫得極儘溫柔。

隻是將這景色描繪到儘時,執筆人的筆尖卻久久地懸停在紙張的上方。

顧易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雪景。

不知怎麼的,今日的情緒莫名的不平靜,大概是因為雪落得太美,那個想要與之共賞的人卻不在身邊罷。

在一片空茫的素白天地間,隱約聽見一聲低低的歎息聲。

——‘我過得很好,隻是……有些想你了。’

*

“《顧氏家書》是研究古代生活的重要史料,它記錄了陳末鄞初……”

階梯式的座位的大教室中,講台上的老教授語氣平靜地念著教案,聲音被話筒收錄,又通過擴音器播放,整個教室內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這並不影響下麵學生的交頭接耳。

這種通識類的大課,沒有多少人會全程認真地聽完整個課堂,隻要不過分到影響課堂秩序,不管是睡覺看手機還是小聲討論,沒人會在意。

鄭白鷺小聲嘀咕:叫什麼‘顧氏家書’?叫‘情書’還差不多……?[(”

馮籬則是有彆的關注點,“這課人好多啊,不會點名很嚴吧?”

鄭白露聽得無語,小聲回:“你當《顧氏家書》那個‘千年來最動人的情書’是白評價的?你好好看看教室裡都是什麼人。”

馮籬被這麼提醒,才開始留心注意。

等仔仔細細看了一圈,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微妙起來。

教室裡,成雙入對的情侶占據了絕大部分,剩下極少數個人選手也是一副強自壓抑激動的扭曲表情。馮籬對那種精神狀態相當熟悉,她那個情感豐沛的老姐追劇看綜藝磕到cp時,或是強忍雞叫或者發出尖銳爆鳴的時候,就是這種神態。

馮籬後知後覺,她一個既不是情侶又不磕cp的鐵血單身卷王大概誤入了什麼特彆場合。

鄭白露也是納悶,“你怎麼選的這門課?”

馮籬表情沉痛:“論壇推薦。我把論壇裡曆屆新生的通識選課貼子都看了一遍,《從<顧氏家

書>看陳末鄞初風俗器物考》是學長學姐強烈推薦,說是一定要來上一次。”

但現在看來,推薦是沒錯的,隻是她不是目標受眾群。

鄭白露:“……”

鄭白露這個烏龍相當無語,但還是開口,“第一節課上完之後,還可以退課,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退了吧。”

她這麼說著,看了眼過道上蹲著、教室後門前站著的人從眾。

這種禮堂式的階梯教室已經是整棟教學樓裡容量最大的課堂了,這會兒L不但坐滿了,還明顯超額。

選課係統當然不會出現學生比座位多的bug,多出來的人都是來蹭課的。

“千年最動人的情書”不愧其熱度效應……雖然絕大多數人,包括她在內,對其最熟悉的部分也就是入選高中語文必修的那一段背誦節選了,但是並不影響大家的熱情。

鄭白露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馮籬不僅鬨了個烏龍,還是個運氣EX。

這麼個搶手的課,一定是選課係統打開就名額秒光,馮籬不但手速超群,在後麵的係統篩選中居然還沒被刷下去。更離譜的是,對方居然幫她一起選上了。

如果選課是一門技術,馮籬在這方麵一定是滿級大師。

不過搶是搶到了,在這一群情侶/cp黨的包圍中堅持上滿一個學期的課也需要勇氣,弄不好就是心靈傷害加滿。

鄭白露勸對方還是算了。

馮籬卻很堅持,“選都選上了。”

鄭白露不理解。

選課退課不都很正常嗎?學校係統留了一個周的調整期,就是為了方便大家調整。

馮籬表情深沉:“你不懂。被這麼多人推薦的熱門課,不管課程內容怎麼樣,給分一定不會差的。”

鄭白露:“……”

好的,她明白了。

這就是卷王對績點的堅持。

馮籬倒是很體貼,沒有拉著小姐妹跟她一塊吃一學期狗糧的意思,“露露你要是不想上,就退了吧。”

鄭白露看著旁邊台階上坐著的人,又看看後門前堵著的眾,沉默了大半天,表情堅定地開口,“我也上。”

不管這課好不好,有人搶它就是香的。

我憑(室友)本事搶的課,憑什麼讓出去?

……

半個學期後。

“袖爐,是一種取暖用具,常見形式有圓形、方形……它在《顧氏家書》一共出現了xx次,分彆位於……”

講台上老教授的聲音依舊和第一天一樣的平靜,他試圖以這種平穩的聲線,把知識灌入學生的大腦,但就結果而言,實在收效不佳。

W大課時安排中並沒有留足午休,下午第一節正是吃完午飯之後最困倦的時刻,大部分人都在這知識的催眠聲中昏昏欲睡,少部分人低頭滑動著手機,像馮籬這種接滿了咖啡硬扛,奮筆疾書地做著筆記的實在是極少數。旁觀坐了這麼一位,連帶著鄭白露在都不好意思鹹魚得太過明顯。

不過通識類的大課麼,大家主要是陶冶一下情操,修足一下學分(重音),要像旁邊這位卷王一樣拿出專業課精神的終究是極少數。鄭白露堅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那點有限的精力放在專業課上已經夠勉強了,這會兒L還是放鬆點得好。她一邊聽著上麵老教授的講課,一邊半走著神打量著教室內的情況。

像第一天那樣人滿為患的盛況再也沒出現了。

學業壓力之下,大家都很忙碌,選課係統確定了課表後,來蹭課的人就少了一大半,而剩下的那些,在上第三次課的時候也都消失了。

主要是這門課的名字一點都沒錯,它真的就隻是“陳末鄞初風俗器物考”。

沒有任何大家期待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簡直把任何情感相關的酸甜苦辣都擠得乾乾的,剩下的全都是硬邦邦的學術知識。

雖然鄭白露也沒有多期待來聽愛情故事,但是像是現在這個情況,她還真是沒想到的。

教室的人零零散散地坐著,沒到零星幾個地步,但也絕對不是課程係統中滿選的狀態。很明顯,除了蹭課的人,本來應該來上課的都翹了不少。

鄭白露忍不住往側瞥了一眼,旁邊的人還在奮筆疾書。

馮籬這課倒是沒選錯,還真挺適合她的。

……

教室裡再次坐滿是學期的最後一節。

倒也不是說到了課程最後,大家都幡然醒悟了,主要是這節課要布置期末作業了。

老教授這次倒是沒準備什麼教案,而是手撐在桌上,抬頭往下看。

他的眼神並不嚴厲,反倒是帶著一點兒L曆經世事的長者看向年輕孩子們特有的溫和包容。

他笑著問:“大家是不是覺得我的課很無聊?選這門課讓大家失望了?”

底下是一點小聲的嗡嗡的議論,大家七嘴八舌地回應“沒有”、“教授謙虛了”、“您講課很有意思”。

老教授笑著搖搖頭,“做人要實事求是,就算你們這麼昧著良心誇我,我也不會給你算績點的。”

底下傳來一點低低的笑聲,也不知哪個愛熱鬨的、高聲回了一句“我們是真心的!”。

片刻安靜後,先前的低聲悶笑一下子轉為哄堂大笑,這個一直平靜得甚至稱得上死氣沉沉的課堂第一次這麼熱鬨起來。

老教授縱容地由著屋裡人鬨騰完。

以他的年紀來看,這些剛踏入大學的青蔥學生都稱得上孫輩兒L了,全都可以稱得上“孩子們”。

一直等到那股熱鬨勁兒L過去,他才再度開口,“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想聽的是什麼,最近大熱的那部劇,叫什麼《子湖傳》,我孫女在家看得一會兒L哭一會兒L笑,還安、安……那詞叫什麼來著?”

底下立刻就有人回:“安利!”

老教授笑,“對,是安利。老了,腦子不好,記性也不好了。不過裡頭的劇情我倒是記得,我孫女她拉著我說了好幾遍,是裡頭的男主角衝冠一怒為紅顏,

為了奪回愛人去攻打城池……”

鄭白露有點尷尬,《子湖傳》她也在追,這個劇情高.潮點看得她嗷嗷直叫。但是這會兒L被老教授在這樣的場合、還用這樣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出來,莫名地讓人腳趾扣地。

她忍不住抓了抓旁邊小姐妹的手,試圖讓兩個人的尷尬拯救一下她自己,結果對上一雙困惑的眼。

鄭白露:“……”

忘了,這個人是個不追連播隻等完結的囤積癖,尷尬仍舊隻有她自己。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鄭白露冷漠地放開了手。

馮籬:???

上麵的老教授不知道底下暗潮湧動,仍舊以自己的步調接著說了下去,“你們要是想看類似的劇情,顧易和顧夫人之間也有。當年顧易逼宮靈帝,史學界有各式各樣的分析,不說背後的根本原因,直說導.火.索,他為什麼要挑在那個時間點?又在那個時機逼宮呢?”

底下的學生們麵麵相覷,大都麵露困惑。

大家學曆史,看的是發生事件、背誦的是意義影響,像這種發生原因的,它不是考試重點啊!更何況底下還有非曆史選科的。

老教授對此並不意外,接給出了答案:“當年顧易帶兵去平郢州侯異之亂,靈帝詔了顧夫人入宮。”

教室裡安靜了一瞬,一瞬間掀起的喧鬨聲幾乎淹沒了講台上話筒放大的聲音。

這樣勁爆刺激的話題很好地調動了大家的關注,一時之間,每個人臉上都是抑不住的興奮。鄭白露早忘了剛才友誼翻船的小事,拉了馮籬的手,小聲尖叫,“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