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將人送到了結界內,遠遠看到自家老哥擺出的陣仗就明白對方什麼意思了,冷哼了一聲便飛身而去,消失在了李世民眼前。
李世民甫一踏入庭院之中,便察覺到這裡比之外界要溫暖許多,額頭上細細密密地沁出了一層薄汗。
走了幾步後便見前方俏生生地立著一位身著月白色高腰襦裙的姑娘,含笑望著他。
“這位姑娘,可知——”
“二公子安好。”
侍女福了福身,嬌聲道:“公子喚香玉來為您引路,請隨婢子來。”
月白色的裙擺在地麵上劃出絢麗的弧度,李世民跟上去,目光似不經意間掃過了侍女周身,眉間泛上了冷意。
這等非人的東西,為什麼會在大哥身邊?
李世民在李閥之中,實力也僅僅在李建成李秀寧之下,接觸過後自然能看出來,這無聲無息的侍女,並無生機,隻是死物。
按下心中的不安,李世民跟著侍女穿過遊廊,來到了屋前。
“你來啦。”
屋中人與他不過數月未見,可他抬頭望過來,對上那萬分熟悉的疏朗眉眼時,李世民卻覺得,此情此景,仿若隔世了。
臉還是那張臉,聲音也不曾變化,給他的感覺卻與之前那些年截然不同了。
“大、哥...?”
聽過了李玄霸的轉述,他心裡某個想法,在對方明俊容顏上噙著的笑意下生根發芽,迅速破土而出。
李建成不答,隻示意對方坐到自己麵前來,侍女恰好好處地接過了李世民取下的大氅,放好之後,安靜地躬身退出了屋內。
白玉盞裡的酒液清香撲鼻,李建成拈起一杯,湊到鼻子下深吸了一口。
“趁婠婠那丫頭不在,陪你哥我喝幾杯唄?等她回來看到了又要鬨我了。”
李建成眨了眨左眼,頗有幾分俏皮的意味。
李世民沉默地一飲而儘,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再見到大哥後,他好像年輕了許多。
可明明......
“果然好酒,大哥的東西,總是最好的。”李世民放下白玉盞,狀似好奇地問道:“隻是世民有一事不知,大哥何時同陰癸派的繼承人如此親近了?”
從前陰癸派支持太子李建成,慈航靜齋扶持他和兄長分庭抗禮,但那也隻是為了各自的利益組成的聯盟。
李世民自己明麵上尊崇慈航靜齋,那是因為那群尼姑是江湖正道領袖,縱然自己打天下用不到她們,將她們收為助力,總好過成為對手。
所謂“代天擇主”,李世民嗤之以鼻,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們的影響力太高了。
同理,魔門陰癸派也是如此,儘管更多的還可能是為了和慈航靜齋打擂台,畢竟她們是多年的死對頭。
可就李世民查到的一些消息,和今日發生的事情來看,他大哥李建成,和陰癸派的婠婠關係非同一般的好,卻又並非男女之情。
那種關係並不是師妃暄為了天下海晏河清而全力輔佐他的誌同道合,而是如同相互陪伴了多年的家人一般親密無間。
這是師妃暄觀察到的。
師妃暄很久之前就提過,婠婠可能隻是為了留在李建成身邊,而陰癸派的計劃剛好能讓她達到這個目的。
李世民信不過慈航靜齋,師妃暄除外。
因為師妃暄是慈航靜齋中唯一一個自始自終遵循慈航靜齋宣揚的大義,真真切切在為天下承平而努力的,與他誌同道合的同伴。
說來好笑,慈航靜齋高高在上的選定了李世民為天下之主,對他的扶持也算是儘心儘力。可至始至終,李世民從沒打算過在自己上位後,還能讓她們繼續待在神壇,擁有淩駕於皇權之上的權力。
“她呀?”李建成眼神溫軟,眯著眼睛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李世民握著白玉盞的手緊了緊,年輕的帝國太子並不知該如何接下兄長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大哥,”沉默了半晌,他低聲說道:“隨世民回去吧,縱然你如今走火入魔武功儘廢,有我們再,也不會有人敢非議你。”
李建成挑眉,饒有興致道:“誰告訴你我走火入魔的?”
李世民微微張開嘴,目光停留在兄長垂落在腰間的白發之上。
從前的李建成縱然情感淡漠到極致,也是李閥的第一高手,而如今這人氣息吐納之間,和從來不會一丁點兒功夫的普通人無甚區彆。
然這一身高華氣度,卻又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李建成順著他苦大仇深的眼神看過來,心中竟久違地蔓上一種,可以稱之為好笑的情緒。
並不是麵上習慣性扯出來的微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世民啊,你聽他們胡扯?”
李建成朗笑一聲,抬手在板著臉的弟弟頭上敲了一下,其速度之快到李世民甚至來不及反應。
“安心吧,就算你哥現在這樣,一個打你十個還是輕輕鬆鬆的。”
李世民微張著口,望著兄長言笑晏晏的模樣,終於確認了心中那個想法。
“是大哥麼?”李世民顫聲道。
不是從前的那尊傀儡,是我久遠記憶裡的兄長嗎?
從前的李建成沉默寡言,很少有較為明顯的感情波動,像是一尊本能驅使的精美人偶。饒是如此,李世民也無法否認,那確實是李建成不錯。
隻是再也沒有帶著他們鬨,再也沒有牽過他們的手。哪怕玄霸那時快一病而去,那個李建成也不過是來看了一眼,留下藥方和藥引就飄然而去,神色淡漠得不像一個兄長。
更久以前的李建成至少會留下來,笑眯眯告訴李玄霸閉上眼睛睡一覺就好了,大哥在這裡什麼病都不會得啦。
可眼前這個人,會對他笑,會同他好聲說話,甚至願意和他開上一兩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仿若人偶被注入了靈魂,一舉一動都鮮活了起來。
“世民。”青年伸手放在他頭頂,同他有五分相似的麵容上揚起一抹明燦的笑,他聽到對方說:“這些年,我自己出了點狀況,對不住你們。”
“...沒有。”李世民忍住眼裡的酸澀,搖了搖頭:“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們過。”
哪怕是失蹤後重新歸來,卻形同陌路的那些年,你依然儘到了大哥的責任。
感受到頭頂闊彆多年的溫暖,千軍萬馬中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年輕太子眼眶發紅,死死攥著手裡的玉杯。
“天策府和東宮的決裂是我做給他們看的,我沒有想害你。”
“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