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走到九月末,天氣隱隱透出涼意。那位官小姐真是不知道什麼來頭,出手極為闊綽,馮玉貞將那一袋銀錢往外一倒,意外發覺裡麵居然塞著四五顆金光閃閃的金瓜子。
平時連銀子都不常見的人,遑論收到貨真價實的黃金,惴惴不安幾天,還以為是婢女將這幾個金瓜子放錯了地方,思忖著不若儘早給他們送回去。
崔淨空回府上知曉了,這才告訴她,原是這是貴人們慣用的,用來隨手打賞給下人的小玩意。在她們眼裡這跟扔幾個石子打水漂似的沒區彆,特意還回去,反倒鬨出笑話。
馮玉貞半真半假收起來,不敢亂用,心裡並不踏實。這兩個月以來,她又攢下一筆錢,本欲拿去充盈府中,崔淨空卻不肯收,隻說現在他全權負責開支,嫂嫂不必憂心。
這可和兩人先前商量決定的“共同負擔”大相徑庭。儘管崔澤還在時,一家兩口全靠他一人打獵養活,馮玉貞也沒覺得不對。
可換個對象,小叔子也要這樣同出一轍養她,馮玉貞便有些莫名的不情願,她始終抱有一條雖然已經斑駁,但確切存在的界線。
這條界線恰恰是崔淨空最想消弭的,他油鹽不進,說起一些胡話:“我跟嫂嫂之間,同那時比已然天差地彆,何必再如此涇渭分明?”
歪理眾多,沒人辯得過他,馮玉貞這種嘴拙的更奈何不了。加上崔淨空又逐漸恢複成了早出晚歸的作息,馮玉貞一天下來也沒有很多時候同他說話了。
直到九月末,崔淨空一日忽然早歸,晌午回來吃飯。兩人用完午食,崔淨空卻沒有去書房,而是跟著馮玉貞,一前一後步入正房。
馮玉貞午後憊懶,還以為崔淨空也要在床上休憩片刻,不料對方卻從袖口裡拿出一個窄長的紫檀盒子,垂眸喚她道:“嫂嫂。”也不說彆的,隻等她接過。
馮玉貞不明就裡,但還是伸手接過,打開鎖扣,看清匣子裡的物件,霎時手下一頓,愣怔在原地。她下意識抬頭看向青年,見他神色柔和,朝她微微頷首。
馮玉貞複爾又低下頭,將發釵取出,放在掌心裡,蝶戲雙花的花紋靈動異常,好似下一秒那雙翅膀就會扇動,從死物的發釵上飛出來。
大抵是觸物生情,酸澀、欣喜一同漫上心頭,眼圈便倏地紅了。
自族譜事出,好不容易走出來的馮玉貞將亡夫的遺物妥善收置好,卻不再時不時拿出來回憶,包括山上那間據理力爭才歸還的木屋,她也許久沒有再去過。
發髻之所以絲毫點綴也無,並非是沒有彆的首飾可佩戴,隻是不想再戴罷了。
然而此刻,掌心裡的明明是崔淨空送給的華美銀釵,花紋精細,眼前卻恍惚間閃過那些飽含情意的簡陋、粗糙的簪子。
宛若死灰複燃,先前努力藏在腦海深處,用泥沙蓋嚴封死,餘生本應該再不碰觸的傷口,又被隱秘撕開一角。痛得掉下眼淚,這才知道原來從未釋懷過。
默默看了許久,她轉身露出一抹笑意,起身坐在銅鏡前,請求道:“空哥兒,幫我戴上罷?”
崔淨空走近,馮玉貞直直盯著鏡子裡,他的身子隻漏到胸口,俯身將簪子插在女人發髻之上。
黃銅鏡子模模糊糊映照出她的麵容,好似一切跟嫁給崔澤那年一般,彆無二致。馮玉貞視野湧上水霧,明明唇角翹著,卻分不清是感動還是遺憾,腮邊垂下兩行淚珠,依偎在身後崔淨空的懷裡。
她的反應竟比上回的鯉魚燈還要激烈,概是崔淨空心裡還窩著另一件馬上發生的要緊事,於是有意無意忽略了馮玉貞的神色,以為此番隻是單純感動,甚至覺得寡嫂實在好哄得很。
遂輕巧抱起她的腿彎,將人放在那張新塌上。馮玉貞身子打顫,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不去看他。
隻覺得腦中渾渾噩噩,後背不斷被磕在窗台上,傳來一陣隱隱的鈍痛,像是一個軟團子似的來回揉捏。
正意亂情迷,不知隔著翻騰的春潮幾步之遙,一個人站在盆栽與樹叢之後,他的眼睛穿過泛黃的枝葉,隻能看到兩個人的頭頸,其餘的全被嚴嚴實實擋著。
女人的腦袋仰在窗台上,脖頸拉扯出一條脆弱的線條,好似崩到極致,馬上就要斷裂。麵色酡紅,她閉著眼睛,眼睫滾著一點晶瑩,滿頭青絲如同軟緞一般流泄下來。
一隻大手突兀地插進她汗濕的、烏黑的鬢角,略略抬起馮玉貞的後腦勺,讓她枕在自己手心,不令腦袋被撞地東倒西歪,免得被磕破了頭。
站在遠處的人活像是一尊石像,眼都不眨,宛若正在承受緩慢而殘忍的刑罰一般,將這裡的每一寸活絡,每一聲曖昧全數看進眼裡,納入耳中。
青年聲音發啞,問道:“嫂嫂,舒服嗎?”
隻聽見女子低低哼一聲,她好似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聲音輕的聽不見。
“喜歡嗎?”
“……嗚,”馮玉貞啜泣著,魂都飛走了,隻知道被他帶著說:“喜歡。”
在她回答的當口,青年抬起眼眉,瞥見盆栽之後果然已經空無一人。
他心裡閃過不耐,隻覺得讓趙陽毅貪了極大的便宜,把馮玉貞此刻格外動人的聲音聽去太多,徑直把人摟住,關上了窗。
這才滿意,屋裡隻剩他們兩個人,他再度低頭,這回才順心如意地封住她的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