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淨空沒能忍耐多長時間。
馮玉貞很是樂不思蜀,將在村西“暫住”的定性拋之腦後,沒兩日,崔淨空便告知她該回府了。
她卻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回他,不知在想些什麼,隻道還想多住一會兒,況且李疇很是得力,她在不在也不耽誤事,索性再緩兩三日。
馮玉貞的眼神飄忽,崔淨空和她兩三日未曾麵對麵說話,正說著,女人嘴上“誒喲”一聲,急匆匆跑去廚房,端出來一鍋熱騰騰的韭菜掛麵。
迎麵撞見崔淨空無波無瀾的臉,他隻望著她,指尖在桌上輕輕落下,悶悶敲了三四下,好似沒什麼火氣,馮玉貞卻止不住有些心虛。
將那鍋湯麵放在桌上,訕訕道:“空哥兒,我不知你要來,這是我待會兒要送去給阿芙。”
便是不打算招呼他吃飯的意思。上次吃到馮玉貞為他親手下的麵,還是在他生辰宴的隔日。
在這個節骨眼上,崔淨空自然不可能再和好不容易緩和關係的寡嫂置氣,他並不計較,隻和她說定,過兩日再來。
起身出門,崔淨空轉而滿麵陰霾。
馮玉貞忙著和周芙廝混,或許是掛念著那鍋快煮熟的湯麵,沒來得及好好看他,因此也沒有發現他不甚平整的衣衫。
在府上時,兩人清晨並不讓下仆伺候穿衣,頭天晚上糾纏半晚上,第二日崔淨空早起,偶爾起身動靜大吵醒她。
被吵醒的寡嫂就蜷在被窩裡,半眯著眼朦朦朧朧望他,忽而伸出半截瑩白的小臂,朝他揮一揮。崔淨空走近,她裹著被子半坐起身,為他把不注意翻進邊的袖口扯出來。
她做這事的時候神情尚還帶著懵懂,好似還沒睡醒,一時間動作大了,肩頭岌岌可危搭著的被褥便順滑下去,那些疊著的紅印和腰間略有些淤青的指痕,白生生的皮子,晃的他眼前發暈。
忍不住再纏綿片刻,因此少不得又耽誤了功夫。
馮玉貞是心腸極軟的女人,但凡仍對崔淨空有意,那麼她的心軟遲早要作繭自縛,再次把她送回對方手上。
崔淨空對此心知肚明,刻意利用來逼她繳械投降,可是意外失算,沒成想馮玉貞根本沒看到他。
他打著要讓馮玉貞吃苦頭的陰暗念想,然而卻沒成想來了一個比耗子還要煩人的周芙。
周芙鳩占鵲巢,讓他兩日沒能上得了馮玉貞的床。
偏偏她是個女人,雖然在崔淨空眼裡,無論男女,兩者一樣可惡,然而他現在始終忌憚著趙陽毅的前車之鑒,不得再莽撞行事。
沒他的地方,於是灰溜溜半夜回到府上,仰躺在兩人先前相擁而眠的架子床上,閉上眼睛,卻心氣不順,身側空落落的。
睜開眼,身邊是大紅的鴛鴦喜被。他將側臉壓在枕頭上,其上一縷苦桔香已然愈發淺淡,幾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這時候他才遲鈍地開始尋求一個原因,自己這十八年來從來都是一人獨行,有人陪伴反而是稀奇事,這些陪伴還要拋去其中不懷好意的利用,更少得可憐。
從未真切地把另一個人當做不可或缺,必須放在身邊的存在,為何這次獨獨少了著大半年來朝夕相伴的寡嫂,便覺得心中不適呢?
被陵都眾人嘉尚“靈心慧性”的崔淨空此刻猶如霧中觀花,看不清明。
他摩挲著長命鎖上的凹凸不平的刻字,對自己的反常升起一些警惕來:這可不成,難道以後離不了她嗎?
手下一滯,轉念才想起左手腕上這個令人煩厭的念珠來,於是總算找到了為何離不了她的恰當理由。
說起念珠,他驟然間意識到,雖然這幾日寡嫂不在自己身邊,但疼痛並不算折磨,他現在已經很少狼狽地滾在地上,七竅流血了。
但是近一個月以來,這串念珠好似……威力有所削減?
*
第二日晌午,馮玉貞將食盒放下,周芙趕忙兩手接過,嘴甜地道謝:“玉貞姐辛苦啦!”
馮玉貞坐在一側,見周芙將米粥和菜碟依次端出來。她夾著筷子誇張地讚美,好像要把清淡小菜誇出滿漢全席的架勢來,一邊的腮幫子鼓著,嘴上叭叭地還沒停。
馮玉貞被逗樂了,她胳膊肘放在桌上,支著腦袋笑道:“彆貧嘴了,快吃吧。”
她們兩個人坐在村口的石凳上,中間的桌上還擺著一盤殘局。霸占這方石桌,在棋盤上成日唾沫橫飛的老頭們都回家吃飯去了,這才讓周芙臨時占用。
說起來馮玉貞也問過要不要給她師父也帶上飯,周芙卻搖搖頭,師父問診分文不收,因而他和小藥童也頗為清貧,好在鄉野純樸,村人受他救治,省吃儉用,輪著為這兩人送飯。
可周芙自然沒這個待遇,她離經叛道的事跡偷偷傳開,現在走在村裡總是被冷眼相待,連帶著師父也受到了一些牽連。
她雖然也能偶爾沾光,湊上點師父他們的熱飯,可到底就兩碗,她又不想同他們搶飯吃。
周芙抱起碗,把最後一口湯水呼嚕呼嚕飲進,接著頗為豪邁地拿袖子在嘴邊一擦。馮玉貞許久未見如此奔放的吃相,往日她和崔淨空麵對麵,青年總是不著不急的。
周芙拿著空碗,去溪邊很快洗了洗,她將食盒裝好,輕快道:“玉貞姐,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你了,我娘總算鬆口了,她說讓我明日回去吃飯睡覺。”
馮玉貞點了點頭,也略微放下心,道:“大娘也隻是舍不得你,他們是怕你一走再也見不到了。你有飯吃就好,我估計不過這兩天也要回鎮上了。”
她拎著空蕩蕩的食盒,周芙躊躇一會兒,忐忑問道:“玉貞姐,你的腿……不若叫我師父看看吧?”
馮玉貞麵上的表情一下僵住,掩飾似的掩飾道:“不必,陳年舊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