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四個月之久,馮玉貞忽而看見她獨自一人,呆立於空曠無人的庭院裡,火舌舔舐著她的衣角,嘴唇被燒地起皮乾裂。
無人來救她。
煙霧熏得腦中昏昏沉沉,她眯起眼,隻瞧見遠遠的,有一個修長的人影站在門外。
青年瘦削了許多,那雙熟悉的、幽深的一眨不眨地釘在她身上。他並不出手搭救,冷眼瞧著火舌將她吞沒,女人的皮膚最終被燒焦、炭黑,最後徹底化作齏粉。
在她瀕死之時,青年低聲道:“嫂嫂,為何要走?”
你騙我在先,我們終究是兩路人,我……非走不可。
馮玉貞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她想要抬起腳,腳跟粘在地上,使勁支起眼皮,霧蒙蒙的視野裡光暈閃爍,她複爾又閉上,隻覺得心口好像揣了一隻兔子,砰砰直跳,這才知道是個夢。
今日竟睡到日上三竿了。
肩頭披著的外衣落下,馮玉貞有些口乾舌燥,扶將著狹窄車廂裡的車窗站起。
趙陽毅回來時恰好碰上她下車,趕前兩步,伸手摻她。粗糲的大掌一下就包住女人纖細的小臂。
等馮玉貞借著力道順利下來,身形有些笨拙,她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向來人道謝:“趙大哥,又麻煩你了。”
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穿著一席粗布衣裙,發髻隻用一根木簪素雅地挽著,散落幾縷碎發。
初夏的豔陽之下,白淨的臉被照得微紅,她不自覺撫上了小腹,秀麗的眉眼較以往相比,另添了一股溫柔的母性。
趙陽毅從女人臉上挪開眼,將另一隻手裡的食盒遞過去,關切問道:“今天好點嗎?”
馮玉貞接過,回頭放在車廂裡,懷有一點羞赧地回複:“昨日吃了半袋果脯,晚上舒服多了,一覺睡到了現在。”
近十幾天來她害喜十分厲害,幾乎聞不得一點異味,食不下咽,一到吃飯的時候就直皺眉頭,往嘴裡扒拉些飯真堪比上刑。
比起幾個月前,兩個人明顯熟絡了許多,馮玉貞睡得腰眼酸麻,想動動腿,兩人就勢沿著於車隊走了兩圈。
這條車隊於此地休憩兩日,十幾輛馬車曲曲折折,好似一條窩在路邊的蛇。
馮玉貞本來平坦的肚子這個月大起來,鼓脹脹的,生出幾分孕相,因而日常行動不免受了一些影響,趙陽毅於是刻意放緩腳步遷就她。
他們走到頭,車隊最前插著一麵旗子,上麵有個大大的“許”字,最前三輛馬車俱是以金絲楠木製成,雕梁畫棟、極儘精美,馬車旁留待著成群的侍從。
趙陽毅瞧著那麵迎風鼓起的旗,神情依然透著懷疑,兩人不欲近前,遂折返回到他們位於隊尾的馬車。
可惜不湊巧,打開食盒,馮玉貞拿起熱乎乎的麵餅,咬了兩口,另一碟小蔥拌豆腐,瑩白之上幾點綠意盎然,她難得升起食欲,持勺挖了一口,甫一進嘴,立刻臉色大變。
她急急捂著嘴,嫻熟地側頭趴到放在腳邊的木桶邊沿,方才吃的那兩口一股腦全吐出來了,被那口小蔥拌豆腐激起的惡心還是在口腔中徘徊,馮玉貞隻得伏在桶邊,額頭磕在上麵,苦苦忍耐。
趙陽毅早有經驗,他適時打開車窗,伸手在女人細瘦的脊背上拍了兩下。另一手從一旁桌上的小袋子裡摸出一隻果脯,扶著女人的下頜略一掐,迅速塞進她唇齒間。
他繼而才鬆開手,低聲道:“冒犯了。”
酸味在嘴裡漫開,馮玉貞被架著身子扶起,她仰靠在座上,喉嚨好似燒灼一般,無力道:“豬油拌的,撒著肉沫。”
要麼說她沒有福氣呢?哪怕是許家為侍從備的晌食裡都時不時帶點油水,偏偏她這段時日半點肉腥也沾不得,挨到嘴邊便恨不得大吐特吐。
趙陽毅遞來一杯清水,她接過抿了兩口,男人望著她蒼白的臉色,略擰起眉,沉聲道:“我去瞧瞧臨近有沒有賣粥的。”
“不必了。”馮玉貞打起一點精神,近一個半月來她都十分有賴他,實在不想再多加麻煩。
自四月初十順利從崔府逃出來之後,她便一直扮作老婦。
三月份她計劃逃走時便發覺牙牌至今仍未送回她手上。至於未送回的原因,到底是如先前崔淨空所言程序繁雜,還是他自個兒藏著不還,這便不得而知了。
大些的縣城都需出示牙牌才能進出,她隻得堪堪繞過,挑著鄉鎮落腳,好在這一年攢下不少錢,不至於在外風餐露宿。
直到四月初,歇腳的縣中看守忽地收緊,街上巡邏的官兵漸漸多了起來,馮玉貞察覺事情不對,遂立即動身,卻被守衛要求出示牙牌或路引才給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