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最後一次同崔淨空見麵,已經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
她並沒有搬走——崔淨空神通廣大,倘若執意要找,過了五六年尚且能找到,遑論現下,估計逃不出幾裡地就要被逮住。
隻一味的逃是不成的,好在之後這人再沒有傳出過動靜,好似真是放過她了。馮玉貞又想,或許隻是一個巧合罷了。
然而,儘管她從不刻意打聽,這位神秘的住客又陸陸續續經由彆人的嘴傳到馮玉貞耳朵裡。
多是“從不在白日見到人”,“性情古怪”,“長相俊俏”之類的評價。
直到半個月之後的傍晚,她聽見屋外雨聲,一時沒有睡意,便在門口立了片刻。
轉眸間,卻忽而瞧見一個修長的人影撐傘站在不遠處。哪怕看不見具體麵容,馮玉貞卻冥冥中知道,他那雙幽深的、好似要吞吃了她的眼睛,必然在牢牢鎖著她。
來人見她發現了自己,身形一頓,隨即轉身便走,腳底勾起的雨水濺在他的袍角,男人的身影在雨幕裡影影綽綽。
這人推開了巷尾那間宅子的門,很快消失在門後。馮玉貞回過神,腿腳都隱隱有些發軟,她根本不必去近看,那個遠遠瞧著她的人,分明就是崔淨空。
她心緒不寧,將門拴好,快步走回屋裡去,見著熟睡的女兒,才慢慢穩下神。
馮玉貞頗有些荒誕之感,為何崔淨空就是纏住她不放了呢?他這樣默默在她門外站了多久?此番租下巷尾的房子,究竟意欲何為?
事情很快得到了解釋。第二日清晨,馮玉貞推開房門,不期然被東西攔住去路。
三個大小一致的木箱,壘起來將近到她胸口。最上麵那個木箱半開著,馮玉貞往裡一瞟,一片燦黃的金元寶險些晃了她的眼睛。
哪怕用腳趾頭去想想,就知道是誰乾的事。
崔淨空或許是想著反正已然被她發覺行蹤,連夜派人進了她的院子,現下這是要以這三箱金子來試探她。
哪怕並非是麵對麵強來,馮玉貞也不肯接受。隻一時覺得好笑,崔淨空難道是可憐她貧窮潦倒,因而來接濟她嗎?
然而這三箱沉甸甸的元寶塞的未免太滿,她一箱都搬不動。
不僅如此,手下不慎一滑,身子順勢後仰,她腳下一個趔趄,甚是狼狽地摔在了地上。崔淨空大抵想不到,好處半分沒討到,反倒叫她冒出火氣來。
馮玉貞拍了拍手上的灰,徑直去尋了對麵鄰居家的男人,煩請他直接將三個箱子搬到門口。
三箱元寶原封不動,馮玉貞立在門口,不管此時那人有沒有在暗中瞧向此處:“這些箱子許是搬錯了,總歸不是我的物件,我也並不想要,煩請原路拿回去。”
她說罷就扭身甩上了門,那三箱金元寶同它們本來的主人一般被棄如敝履。
馮玉貞並沒有如他所料般的找上門。崔淨空回來之後,走的第一步路便錯了。
巷尾的宅子裡,崔淨空雙腿交疊,他坐在一側交椅之上,神情淡淡。田泰卻抖著身子跪在他腳邊,立侍在崔淨空一旁的李疇有些不忍,又不由得暗罵他蠢。
崔淨空適才開口,語氣平靜:“田泰,我叫你去辦事……你就把三箱壘著,堆在她門口?”
田泰的頭恨不得埋到地縫裡去:“主子,是奴才蠢,欠了考慮。”
崔淨空嗤笑一聲,掀起唇譏諷道:“你的確蠢的沒邊了,也不想想她那對細胳膊搬的動嗎?”
他從白日等到夜深,門口卻始終寂寂無聲,馮玉貞不收這些也罷,卻連上門尋他算賬的舉動都沒有,真正的避如蛇蠍也不為過,難免叫他心情不佳。
李疇上前為他沏茶,衝地上的田泰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主子消消火,夫人心性不俗,自不會為這些黃白死物所動。”
崔淨空一手支在桌上,撐著腦袋,袖口滑落,露出左腕上那串琥珀念珠來。
他垂著眼,自然知悉馮玉貞斷不會收下,可她先前與他決斷時說的清清楚楚,不準他來見她。
馮玉貞都到了要玉碎瓦全的地步,崔淨空豈敢不聽?可要他真放手,無異於天方夜譚。
這人的骨血裡便缺著一味東西,致使他不斷地向外索求與掠奪,好容易來了一個善人,短暫滿足過他,溫情轉瞬即逝,現在她又要走,他怎麼肯放?
崔淨空花了兩個月,堪堪才從京城那團亂麻中脫身,身後一些事還未處理乾淨,方才出此下策。本想著馮玉貞至少該上門罵他出爾反爾,誰知道就那樣撂在門口,理也不理。
彼時抱著利用寡嫂的心思,一步一步地引誘她落下圈套,堪稱運籌帷幄。此番動了真心,反倒瞻前顧後,笨拙不已,隻會徒勞惹她厭煩。
崔淨空垂眸思索片刻,又另起了路子:“李疇,這回你去,置辦兩箱五六歲女童的衣物,還有適合這個歲數孩童把玩的物件。”
李疇應聲,和田泰走出去沒多遠,又被崔淨空喊住:“把那三箱元寶搬回來。”
他聲音有些悶:“這幾箱東西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掀開看過,這兩日加派些人守著,以免她被一些不義之徒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