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她一塊過年,崔淨空自然求之不得,麵上還得假裝為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送走夫子,馮玉貞才有空去處理女兒的小心思,她一麵動手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麵問道:“安安,可是和夫子鬨矛盾了?跟阿娘說一說罷?”
她從不盲目責罵女兒,心平氣和極了,馮喜安跑去給她舀水,話到嘴邊,想起自己偷偷藏起的花剪,不免有些心虛。
咽下滿腔的控告,喜安掩飾道:“隻是有些爭執,我覺得他說的不對。”
還是小孩心性呢,馮玉貞耐心道:“安安,爭論對錯本沒有什麼,可要就事論事,萬不能擺在臉上,這太失禮了,可明白?”
見女兒乖巧的點了點頭,馮玉貞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隻當一樁小事,轉過身便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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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小巷都掛上了紅燈籠,馮玉貞忙著收拾裡外迎春,喜安也跟著前後忙活。
她不免要感歎,粗略算一算,前世苟延殘喘,在崔家老宅也隻勉強活到了這個歲數。
可是這一世卻全然不同了。如今不僅手中握有一些存銀,靠繡活謀生,最重要可貴的是——她有了一個貼心、聰慧,與她心連心的女兒。
馮玉貞牽著喜安,兩人方才趕集回來,買了兩包花生與瓜子,喜安另一隻手攥著吃到一半的糖餅,熱騰騰的,在臉頰上蹭了許多薄薄的碎屑。
正巧碰上同樣去趕集的周大娘,一道回家,快到門口了,對方又自然提起她那位不歸家的丈夫:“貞娘,嚴燁今年不回來?”
馮玉貞倍感棘手,她先是抬手抹了抹女兒吃臟的臉,讓安安自己進門。
這才轉過身,她心裡打鼓,臉上卻神情落寞:“大娘,這話我隻能跟你說,他……自兩個月前,便徹底沒消息了。”
周大娘聞言驚呼出聲,四下張望片刻,這才壓低聲音,拉住她一隻手:“這,貞娘,是不是路上耽擱了?”
商人重利輕彆離,像是這樣一去不歸,拋下孤兒寡女,無處去尋的,從不是什麼新鮮事。
見人家黯然神傷,周大娘也不敢再說什麼。馮玉貞頂著她憐憫的目光,跟後麵有大鵝攆似的匆匆回了家。
應該算蒙混過去了罷?
近來天氣太冷,就算李熙來了,也得將門窗關上保暖,這下更堵不住鄰裡間的閒言碎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不容易正式拜過師,哪兒能因為這些流言作罷?
因而小年前夕,李熙如往常一般上門。馮玉貞正踩在板凳上貼對聯,喜安在一旁搭不上手,隻能乾站著受凍,乾脆叫女兒進屋去。
貼完門聯,她略微有些冒汗,腿腳發僵,想著趕快從凳子上下來。
正這時,身後一個影子貼近,她餘光隻瞥見暗色的衣角,低沉的聲音隨之在身旁響起:“小心些。”
這平白嚇到了她,有人及時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雙大掌自腰後順到身前,結實的手臂牢牢環住她的腰肢,馮玉貞尚未回過神,腳便踩在了實地上。
來人正是李熙,他慌張地向後退一步,瞧著比她還要無措,隻一味地低頭道歉:“夫人,恕在下無禮。”
馮玉貞也不能多加指責什麼,人家方才還扶了她一把,總不能恩將仇報罷?
總歸自己也沒少塊肉,她將鬢角的碎發往耳後挽去,把這個插曲輕輕揭了過去:“我還要多謝你呢,不然便要摔在地上了。”
兩人進門,師生坐在書案前,馮玉貞照例留在門邊瞧著,方才的事還是在心裡淺淺留下了個痕跡。
就連眼前男人伏案的背影,看著看著,恍惚間又覺得像極了故人。說起來,崔淨空雖然就住在巷尾,這些時日卻再未見過,也很久不來攪亂她們的生活了。
還沒過一柱香的功夫,喜安忽而麵色難看,在凳子上扭來扭去,捂著肚子,馮玉貞趕忙走上前,擔憂道:“可是吃壞肚子了?”
小孩偏喜愛嚼一些脆生生的東西,早上多夾了兩口醃芹菜,馮喜安再不願意放任這個壞人跟阿娘獨處,礙於身體的緣故,隻得急急跑去茅房一趟。
這下屋裡隻剩兩個人,馮玉貞上前為李熙沏茶,奉到他身前:“怪我不顧慮,安安這是著涼了。”
對方接過茶盞,道一聲無妨。為了避免氣氛凝滯,李熙又不善言辭,馮玉貞隻好沒話找話:“冒昧問一句,先生的妻女都在何處?”
李熙隻潤了潤唇,又把茶盞放到桌上:“在下並未娶妻。”
男人嘴裡說著話,卻忽而抬眼看向她,像是要徑直望進她的心窩裡去,馮玉貞心尖一顫,手下不注意,猛地打翻了茶盞。
溫熱的茶水潑到李熙擱在一旁的手上,恰好打破了微妙的氛圍。
馮玉貞沒心力去細想,趕緊取來乾淨的白棉布為他擦拭,李熙卻摁住棉布,指頭順勢壓在她手上。
他道:“我自己來。”